他扇着扇子，好一会儿，才浑不在意地偏了偏头，“此间事了，我也该回去了。至于你，”他勾了一抹笑，“你该入宫去了。”

那女子的态度更为恭敬了。

她垂着头，露出一小节细腻柔软的脖子，轻声应道：“是。”

***

弘训宫中，二人还在丝毫不让地对峙着。

好半晌，献容终于招架不住，她望着司马衷，目光恳求：“陛下，绿珠无错……能不能留她一命？”

于她的恳求中，司马衷终于点了点头：“阿容难得求我什么事，我又怎能不照着做呢？”

他抬手，刚要招来一个小黄门，却听得一个急急慌慌的声音已由远及近地传来：“陛下，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

献容的心顿时一揪。

“发生何事？”司马衷皱起了眉，目光，却仍停留在献容紧张的面上。

那个人疾速地跑着，因为激动，脚下不慎踢到了一个东西，踉跄了一下，但他浑不在乎，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司马衷的面前，朝着他深深地跪了下去：“孙大人，孙大人带了羽林军去了金谷园……”

“什么？！他去金谷园干什么？”司马衷大惊，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回陛下，孙大人说石刺史犯下大错，为免石刺史逃跑，他便向赵王殿下求了令牌，带着羽林军先行一步，待陛下的圣旨到了，便攻入金谷园，捉拿石刺史！”

！！！

司马衷瞪大了眼，他不敢置信地望着那个回话的宫人，一时，竟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自己还未下旨，他便提前拿了令牌带了羽林军围攻金谷园……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他狠狠地一掌拍在了案几上：“石崇现下如何了？孙秀呢，他又在哪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快，快下令，撤回羽林军，朕还没有下旨，他们怎么能轻举妄动？”

饶是司马衷过的再懵懂，再不知事，也知石崇巨富，轻易不能擅动。早在先皇还在世时，石崇便过得十分嚣张，但，那又如何？

便是舞阳公主的丈夫琅琊王氏，对着石崇，不也得忍气吞声？因为这个人，关系到大晋的根基啊……

这孙秀好大的胆子！

司马衷怒不可遏：“快，快去将孙秀带回来，把石崇也带回来……”

那人一听，原本就贴在地上的头贴的更紧了，他颤抖着声音，犹犹豫豫地说道：“陛下，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孙大人等不到圣旨，气急败坏，便下令让羽林军将金谷园一干人等全部杀死……如今，整个金谷园都只剩下满地的尸首了……”

！！！

石崇死了？那个富甲一方，在整个洛阳甚至大晋的都叱咤风云的石崇竟然死了？他死在了孙秀的手中？这，这怎么可能呢？

司马衷向后倒退了一步，几乎站立不稳，他摇摇晃晃地站着，差一点，就一头栽倒在地了。

就在这时，他的胳膊被一双柔嫩的小手抬住了，他迷惘地望了过去，却正好对上献容那张同样充满了震惊和不可置信的脸。

“陛下，保重您的身子。”

他愣愣的望着这张温柔的脸，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了。好半晌，他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勉强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去，将孙秀带过来，朕要好生地问问他！”

那人忙慌慌张张地领命去了。

献容这才扶着司马衷重新站了起来，对着身边一人吩咐道：“去，传陛下的依仗来。”

不多时，皇帝的依仗便到了弘训宫外的广场上，司马衷由献容扶着，缓缓地上了他的皇帝步辇。

这时虽已临近春天，但天气尚还冷着，献容小心翼翼地，替司马衷将一张薄毯盖到了身上，这才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但她刚刚一动，便已被一股大力扯了下去，跌入了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

龙脑香的味道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她傻愣愣的挣扎着坐了起来，望着面前那张放大的脸，脑子几乎有些转不过弯来。

她结结巴巴的：“陛，陛下……”

献容挣扎着，试图离开那个怀抱。他身上的味道实在太过浓郁，几乎要将她眼睛里的泪水都熏出来了。

但司马衷却不放手，他紧紧地禁锢着献容，在献容耳边小声道：“阿容，你……你陪我去……”

这时，他的眼里，满是怯懦和恳求，如一个惶惶不安的小孩子一样，生怕献容在这时突然离他而去了。

献容的心忽地一抽。

她怎么忘记了，这个人，看着年岁大了，事实上，他仍是一个天真懵懂的性子，遇事时，本能地便会选择向人求助。

正好。

事实上，她也是想要去见一见自己这位舅父的。她想要知道金谷园中究竟发生了何事，石崇死了，那绿珠呢，是不是也死了？还有阿南，她是死了，还是去了别的地方？那些人的尸首中，会有阿南吗……

还有，在这场巨变中，阿兄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不过是一瞬，献容便已下定了决心：“好，我随陛下一同前去。”

她的手，仍被司马衷紧紧地捏着，从手上传来的疼痛几乎要疼到她的骨头里去，她轻轻地挣扎着，对着司马衷求道：“陛下，你先放开我的手，您走前面，阿容走后面，好不好？”

司马衷一听，却将她的手捏的更紧了：“你就随我一道坐着，一道前去。你可不能跑了才是……阿容，你最狡猾了，我若松了手，你便偷偷地跑了，只留我一人面对孙秀怎么办？我可不想单独面对他……”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将献容的往自己的身侧带了带。

献容哭笑不得。

这个皇帝，果真还是一副孩子心性呢。平日里，他表现的再成熟稳重，原来，都不过是他的伪装罢了。到这一刻，他所有的面具都被卸下来，便露出了他本来的性子。

但，献容的目光落在这皇帝专属的依仗时，心却忽然顿了一下，并不能就此妥协，她放柔了声音，小声地在司马衷的耳边说道：“陛下，臣妾不过是您的皇后，怎么能与您同坐？陛下莫不是忘了班姬和飞燕皇后了吗……陛下，您想让臣妾做班姬还是飞燕皇后？”

班昭？赵飞燕？

这二人，都是汉室皇帝刘骜的后妃，刘骜素来荒诞，曾邀过这二人乘坐他的步辇，但二人却有过不同的选择，所以，成就了着二人截然相反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