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被自己气到伤了脚的时候,她又那么果断地将游老留在了这间小院中——
他手握重权,又是皇后之父,在朝堂上也算得上有几分名望,将一个小小的游医拘在府中,实在是一桩十分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可无论怎么做,他的身份便注定了他所有的行为都很容易带给对方一种仗势欺人的模样——
对于游老,羊玄之是十分想要结交的。
不论是游老这手近乎神迹的医术,妙手回春的本事,还是他虽白发苍苍却行动自如的模样,甚至是他言行中偶尔透出来的那种隐约的超然之姿来……
这个人似乎从里到外都透着某种神秘感。
可若是贸然地将游老拘在府中,自免不了会给对方留下一些不好的映像,甚至是取得一些适得其反的效果。
倒不若宣华公主这小姑子,用一种撒泼打滚的方式便十分自然地将游老留在了自己这小院中……
羊玄之望着宣华公主一瘸一拐的背影便有些沉默。
当他发现,所有的事情在他用心之后都忽地比之前开始变得不一样时,便有了一种整个人生都似突然被颠覆的感觉……
但还不待羊玄之细想想去,房中却又突然传来了一声十分凄厉的惨叫:“啊!”
几乎震破天际。
羊玄之一颗心顿时被揪得紧紧的,他不由向前踏了一步,伸手便要将产房的门推开——
但他的手刚刚落在门框上时,却听得屋内传来一阵十分微弱的小儿啼哭的声音,那声音如小猫子一样,吚吚呜呜的,几乎要将他的心都融化了……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按在了心口上。
还好,心尚且还在跳动着。
这一切,不是梦,而是十分真实的发生了!
门内,传来的是产婆喜气洋洋的声音:“生了,生了,夫人生了!”
产婆的声音并不好听。
因她不过是羊玄之临时找来的,虽有一手接生的好本事,但到底不过是平头百姓,又被生活嗟磨多年,一把嗓子早已不如年轻的小娘子们脆嫩,反倒有些粗哑。
但羊玄之却觉得,这产婆的声音竟是十分好听的——这个声音,象征着他嫡长子的顺利出生,这是他盼了多少年也没有盼来的事情……
这个声音,带来的,是生的喜悦。
在某个瞬间,羊玄之甚至觉得,这个声音比他这一生听到的最美妙的丝竹之声还要悦耳,还要动听得多。
这一刻,羊玄之的手还暂且按在虚掩着的门框上,这扇门摇摇晃晃的,就如他此刻的心情一样——原本他只求着孙氏能够顺利生产便足够了,但当真有了嫡长子的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想要的还有很多……
他将那扇摇摇晃晃的门按着,几乎觉得自己有些重心不稳似的,差点一屁股跌在地上。但很快,羊玄之便回过神来,手指微微一抬,便将虚掩着的门推开了,大步迈进去——一掀开帘子,便见到头上缠着布巾的孙氏。
经历过一场生死浩劫,孙氏的面色便看起来恹恹的。
她的手边,放了一个小小的襁褓。
羊玄之的目光一落在那个小小的大红色的襁褓上时,便本能地屏住了呼吸,甚至,就连靠近孙氏的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他缓缓地朝着襁褓走去,一步一步的,只觉得这一小段近在咫尺的路忽然十分漫长,便是让他走这几步路,都突地生出了一种行了千山万水的沧桑和遥远……
他的目光落在襁褓中那个小小的婴孩上。
那个孩子,他还那么小,小小的皱巴巴的如一只小猴子一样的脸,小小的手紧紧地握着,放在他的脸颊边——
那是每一个新生儿刚从母体出来时的本能动作。
不知怎的,羊玄之忽地生出了一种不敢靠近的惧怕来。
这个孩子也太小了些。他的手便是握成了拳头,也是小小的,几乎连自己的一根手指都握不住,那张小小的脸也是,皱巴巴的,眼睛尚且还没有来得及睁开——
他睡着了。
从母亲的身体里出来之后,他发出了一声十分微弱的哭声告知世人自己的诞生之后,便极快地睡着了。
这时,他的嘴角上甚至还挂着一个小小的口水泡泡。
让羊玄之突地生出了想要去戳一戳的冲动。但他的手指不过刚刚伸到一半,却又颓然地放下来——这个孩子还这么小,这么软嫩,自己却已经这么苍老和粗糙了,若是将他戳坏了,那怎么办?
但是,他又那么可爱,几乎将羊玄之的心都要融化了……
他目露慈爱地将这个小小的婴孩望着,忍不住在心中发出一声感慨来。
原来,这就是一个小婴儿的模样——献容出生时,他恰在京中,因嫡妻那时月份渐大,为她的身子考虑,便未将她接到京城,反是将她留在了羊氏祖宅。
自然,献容的出生,他是没有见到的。
他是半年之后才回到祖宅的。
那时,献容已长至半岁,虽还不会说话,却已经懂得认人,每每见了他,便张着自己流着口水的嘴眯着眼朝自己笑。
那天真无邪的模样,几乎叫他的心都要融化了。
望着这个小小的婴孩,他便忍不住想到了献容——想到她出生时自己不在府中,便觉得有些遗憾,忍不住问起在一旁同他一道瞧着孩儿的孙氏来:“阿妩,你说,阿容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
孙氏本十分喜悦。
她刚从鬼门关回来,又历经九死一生才生了这个孩子,见羊玄之如此看重这个孩子的模样,还在心中庆幸他对这个孩子的看重。
她在心中想了无数遍家主在见到这个嫡长子之后会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或是十分疼惜地说“阿妩,你辛苦了”,或是十分惊喜地道“阿妩,这便是咱们的孩儿吗?”,或是有些失望的模样“阿妩,这孩子怎么这么小?会不会是因没有足月?”
她想了一千句,一万句羊玄之可能会对自己说的话,也想了一千句一万句的解释,但唯一没有想到的,却是羊玄之张口说的仍是他的女儿,没有想到羊玄之在看了自己的嫡长子后,张口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仍是献容:“阿容小时候是不是这个样子?”
她只是一个区区的填房,怎么会知道献容小时候究竟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