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焦躁不安,又气喘吁吁的,她的声音便多了几分急切:
“你们敢慢待我。莫说是我表妹,便是陛下,也是不依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去解开腰间的那枚宫令,但不过才解了一半,却听得步辇旁另一边红玉的声音响起来:
“表小姐这是要做什么?弘训宫的人是殿下的话您怎可随意差使?”她不屑的望了孙窈娘一眼:“表小姐若是觉得累了,大可不去。毕竟您与公主殿下也素无交情,实在不必去凑什么热闹。”
“还有,表小姐想要坐轿?”红玉轻笑了一声:“我原本想着,表小姐既是娇客,论理是该坐的。可表小姐却做了一桩很大的错事!”
她话音一落,将前行的步子停了,眼睛中激射出的若有实质的两道目光几乎要将孙窈娘整个身子都洞穿了。
在这样的目光下,孙窈娘忽地觉得有些站不住了。
她摇摇欲坠地,不知不觉,已悄悄地向后退去了一大步,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的:“我,我做错了什么?”
“依奴婢看,表小姐今日之错有三。”红玉竖起三根手指,在孙窈娘面前摇了摇:
“一则,表小姐虽是贵客,我家殿下却是尊贵的皇后娘娘,表小姐见了我家殿下不行礼不说,竟对着殿下直呼其名。”
“二则,自古以来,便从未有过皇后銮驾前还有人能安然稳坐的道理,莫非,表小姐是想做这千古第一人吗?”
“三则,”她轻蔑地看了孙窈娘一眼,目光在她指尖上的宫令上流转片刻,面上的讥讽更加明显了:“三则,不过是一枚宫令,表小姐便想以它来越俎代庖地支使弘训宫中众人,莫非,表小姐未免也太不见外了些。红玉有一事想要请教表小姐……”
她气定神闲的:“表小姐是不拿自己当外人,还是把自己当成了殿下?”
本能地,孙窈娘便要开口辩驳。即便心中当真是这样想的,可若是落了人口实,怕是还不待她坐上那个位置,她便要被人拖出去乱棍打死了……
“我,我没有……”解释的话在这一刻突地变得十分苍白无力。
在红玉越来越明亮的眼神中,在她越来越高高抬起的手上,孙窈娘纵有一千个借口,也说不出来了。
她摇摇欲坠地站着,生怕红玉举起来的手下一刻就要落在她的脸上,忙又朝着后面退了一大步,与红玉拉开了距离。
殊不知这样的动作看在众宫人的眼中更加嫌弃了。
“原来江东孙氏所出的嫡小姐,竟是如此地没有眼色,也如此地狂妄吗?我家殿下大方不与表小姐计较,表小姐怎的却没有自知之明?莫非,江东孙氏女儿都是如此?”她笑:“若果真是这样,可真是叫我等羊氏旧仆开眼呢……如今表小姐这样做,也不怕叫天下人笑你江东孙氏无人吗?”
于孙窈娘越来越惨白的脸色中,红玉轻嗤一声,轻蔑的,不屑的目光淡淡地从孙窈娘身上扫过:“表小姐这样,是犯了对殿下的大不敬之罪,按照宫规,当扒了表小姐的衣服,将您打上数十板子,赶出宫去的。表小姐,便是我等当真抬了小轿与您,您敢坐吗?”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话音已放大了数倍,几乎是掷地有声了。
这处不过是两道宫墙的夹巷,声音略大便有回音,当她这话一说出后,整条小巷似乎都为之震撼了,不住地发着回声:“您敢坐吗?”
“您敢坐吗?”
“您敢坐吗?!”
声音震震,几乎要将人的耳膜都洞穿了。
不知何时,步辇,已悄悄地停了。
所有宫人都目露崇拜地望着步辇旁那个眉清目秀的女官,心中的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奔流不绝。
她不过是皇后身边一个小小的女官,但这一刻,却似忽地有了士族才所有特有的铮铮傲骨——这般直言不讳,分明是当世大家才有的风范。
有人已悄悄地湿了眼眶。
弘训宫的这些人,多是羊氏旧仆。自景献皇后去世后,她们便数十年如一日地隐匿在弘训宫中,好不容易才等来一个新主,却见她不过如一个小孩子一样争强斗狠,不是与陛下置气,便是为一个小小的奴婢纠缠不休——
用她们的话来说,皇后委实有些不务正业。谁家的皇后做成她这样,陛下来了,只受着,陛下不来,也不过问。
未免太冷清了些。
对于献容,她们心中甚是不屑的。
这些旧仆,是景献皇后入宫时所带的仆人,她们伺候过两任皇后,自会在心中悄悄地对比。景献皇后母族是蔡东汉名士之后,大家出身,自有一派风华气度。倒是现在这位……
一直以来,在献容屡次陷入困境后她们都没有出手相助,便是因为都在偷偷地观望。
她们也在看,这位既景献皇后之后入主弘训宫的羊氏后人,是否值得她们追随。但目前看来,却不过是一个还未长成的小姑子罢了,原本,她们是十分失望的。
既失望于献容的不争,也失望她的似将一切都埋在心上,什么都不肯说的清冷——但这一刻,却不一样了。
皇后或是年纪小,尚且不懂事,但她身边这位女官却似非同凡响。单看她今日敢对着表小姐直言不讳,便已足够让人生起敬佩之心了。
据说,这位女官,是羊氏族长亲自挑选出来,专程送给皇后做近身侍婢的。既有这位女官在皇后身边耳提面命,想来,日后,皇后也不会叫她们失望才是。
罢了,来日方长,且行且看吧。
红玉与孙窈娘仍在步辇前对峙着。
一个,负着手,满身俱是士族才所特有的风华气度,而另一个,却在她这样逼人的目光中节节败退,几乎要跌坐在地。
日头已悄悄地升起了。不知不觉中,他们已在这处站了小半个时辰。
因二人的互不相让,众宫人竟连大气也不敢出似的,只静静地立着,不多时,额头上已被春日的阳光晒出一层薄薄的汗水来。
孙窈娘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僵局,但她扯了扯干涸的几乎要裂出口子的嘴角,才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语言竟如此匮乏。
“这是怎么了?”
一个冷清的,带了几分沙哑的声音突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