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父这人，素来狡诈如狐，设计让自己入宫也不过是为了给他自己多一重保障，多一双监视司马衷的眼睛罢了。

但这种事，一向都是有利有弊的。

她虽成了舅父的另一双眼，替他监视着司马衷的一举一动，但到底二人同出一族，自己若是有事，身为血亲的舅父，自然也是逃不掉的。

但不知舅父究竟会被冠上怎样的罪名，又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但担忧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罢了。

孙窈娘这人素来自私，加之如今自己前程不定，自然，也不会再有多余的经历去替孙秀操心了。

孙秀也不需要她操心。

但当孙窈娘想到孙秀时，心中又悄悄地藏了几分快意——自己倒了霉，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就是他不顾自己的意愿将自己强行送入宫中的下场。

若是有了什么报应，那也是应该的。

这时的孙窈娘尚且不知，她心中那个隐约的猜测到底是成为了现实。

***

献容一人只穿着一身单薄的中衣坐着，想着自己的心事。

夜凉如水。

她的面也如一潭冰冷的水一般沉静着。

事实上，早在司马衷离去的那一瞬间，她便已察觉了他的异动，便睁开了眼睛——

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从地上捡起了散落的衣裳，随意地穿了，然后来到自己面前，替自己掖了掖被子。

因为害怕被司马衷发现自己仍醒着，她甚至假作熟睡地打起了鼾。

司马衷果真没有发现自己醒来。

他不过由于片刻，便坚定地朝着门外走了出去。

更深露重，这么冷的夜，又有什么地方会是值得堂堂一国之主夤夜前去的呢？

不必旁人解释，献容也知道他究竟要去什么地方。

这座偌大的皇宫，她与司马衷这一辈的主子，除了他与她还有什么人？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这皇宫的宫室，泰半是空着的，如今今司马衷不过一妻一妾，离了自己，这大半夜的，他除了孙窈娘的含章宫，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因着他难得的温柔小意，原本，有些事她甚至都忍不住想要烂在心里，不再追究了。

不为旁的，只为他今夜对自己态度软化和关心，便已足够让自己这颗冷冰冰的心脏又重新被注入了温暖的，新鲜的血液，使得她重新活了过来。

甚至，她忍不住在心中不争气地想着，便只为了他这难得的一次，也足够叫她放下所有的戒备，也放下所有的责任和使命，真正以一个妻子的身份好生地待她。

甚至包括了接纳孙窈娘……

可现实总是如此不尽人意。

她不想他与自己在一起时，三更半夜的他还要悄悄地离开——为的是进入另一个女人的被窝，以对自己一样的姿态，甚至是更好的态度去对待另一个女人。

她不敢去细想心中隐约的不甘是为了什么。

夫妻之间，本就不是旁的其他的乱七八糟的关系——两个人好时，自是琴瑟和谐，蜜里调油，中间再插不进去半个人的。

若是中间突地多了另一个人，再好的夫妻，最终也只会形同陌路罢了。

献容这时尚且不懂得这个道理，只是觉得胸中有一股怒意在不住地升腾着，翻滚着，这股怒意十分强大，若有实质般，在她的胸臆间游走着，从大脑到四肢百骸，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里去。

冰冷的夜晚并不能浇熄她心中的怒火。

她恶狠狠地将一盏冷茶一饮而尽，忽地有了勇气，将茶盏狠狠地掷到地上，摔成四分五裂的几瓣，而后甚为坚定地站了起来，直直地朝着大门处而去。

她倒是要看一看，到底有什么事情是值得他深更半夜还要在外奔走的？！

献容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唰”地一声将紧闭着的大门拉开，脚一抬，便要重重地踏出去。

但当她看清门外的情形时，那只高高抬起的脚一时竟不知道应该往何处放了。

她紧张地望着站在花园中的那个人，有些语无伦次的模样：“你，你……”

她说不出来。

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将周围的一切都洒上了一层朦胧的银白色光芒。

风吹得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墙角处，一支春桃不知何时已悄悄地开了，正恣意地绽放着。随着微风，花香在这个安静的夜里悄悄地游走着。

那个人就双手交握着站在小院的凉亭中，将正推门的献容静静地望着。

隔得老远，献容也能瞧出他似极为轻松愉快的模样。

不知怎的，献容忽然就松了一口气。

他回来了，真好。

真好。

但究竟好在何处，她却说不出来。

司马衷便向左右望了一眼。

宫人会意，忙上前来替献容穿了衣裳，又披了斗篷，簇拥着献容朝着凉亭处走去。

凉亭在高处，司马衷又生得高大，随着献容越走越近，她几乎是将他仰望着的。

眼瞧着献容将行到自己面前，司马衷才微微地笑起来，朝着献容稳稳地伸出了手：“阿容，你上来。”

这时的他，与往日里所见到的那个帝王都有着明显的不同。

他似卸下了很重的胆子，整个人都有些如释重负的模样。

献容这样瞧着，也觉得心里微微一轻。她将自己柔软的手放到了他的大掌中，将将一笑，便已觉手上传来一阵大力，随着一瞬的天旋地转，待她再站定时，便发觉自己已在凉亭中稳稳地站着了。

面前，放着一床古琴。

司马衷的模样有些古怪。

他微侧了身子，对献容比划一个“请”的姿势，“阿容，莫负了今夜的月色。”眼一扫献容，“不若你弹一首曲子如何？”

琴边，放着一个甚为小巧的罐子——献容在看到那罐子的第一眼时，呼吸便悄悄地屏住了。

她紧张地将目光落在那罐子上，足看了好一会儿，才将自己犹疑的目光落在了司马衷的面上。

他这是什么意思？

但还不待献容继续问下去，司马衷已将她的手按住了，又微笑着重复了一遍：“阿容，你弹一首曲子如何？”他目光在献容面上一掠而过：“若弹得好，朕便将这瓶子赐给你，如何？”

他在征询她的意见。

献容的心咚咚地跳跃起来。

她将面前这个人静静地望着，足望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向前一步，靠近了他，将两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