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献容竟如此问他，是选择如飞燕那样迎合刘骜的喜好，还是如班昭那样严词拒绝？

司马衷沉默了。

好半晌，他才犹犹豫豫地放开了献容的手，想了想，又不放心地嘱咐道：“那你一定要跟在我身边，就跟在我后面，好吗？”

献容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从司马衷的倚仗上下来了，站到了一旁。

她低着头，沉默地想着心事。

事实上，献容心中并不是怕什么名声，毕竟，她入宫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为了做好这个大晋皇后的，她只是……只是不想与这个皇帝如此亲密地靠在一处罢了。

尤其是，他们接下来所要面对的，是那样严肃的一件事。

步辇摇摇晃晃地朝着建章宫行进着，初春的日头正好，暖洋洋地照在人身上，几乎要让献容昏昏欲睡了。

她眯着眼睛，一手撑在步辇的栏杆上，心里，却不住地盘算开了。

一入建章宫，顿觉这座皇帝专程用来处理朝政的宫殿甚为恢弘大气，黄金为栏，玉石为阶便不说了，便是屋檐下垂挂着的铜铃都透露着几分沧桑与古朴，像是盛满了无数的历史。

献容不由在心中暗赞了一声：难怪那么多人想要逐鹿中原，光是这座建章宫，便已经足够叫这天下所有的男人心生向往了。

她跟在司马衷的身后，提着裙摆，自那道高高的门槛上跨了进去。

堂中，孙秀正满面阴沉地立着。这时，他的心情甚是不好，绿珠宁死都不愿意从他——

她随着石崇一路奔逃，在那么危机的情况下，都对他抛出的橄榄枝视而不见，甚至，还从从绿绮楼一跃而下，活活地摔死了。

怎么会是这样的？怎么如此的结局？

孙秀心中充满了暴戾之气。他狠狠地咬着牙，想起自己随着众多羽林军攻入绿绮楼时，见到的却是那具死不瞑目的，扭曲的尸首时，他的面上，更加阴云密布了。

那个绿衣女，似乎从一开始便从未给过他什么好脸色。最开始，在洛阳城外的初见时，她便怯怯地藏在石崇和献容的身边，假装看不见他。

再后来，他向金谷园下了帖子，令石崇务必带绿珠前来，又巧妙地安排人捕捉痕迹地引出了绿珠的出身，为的，便是绿珠在危难之时他能顾挺身而出，成为那个对绿珠相助的人，从而，让她高看自己一眼。

但事情似乎更加糟糕了。

她对自己的印象，似乎更加不好了。

再后来……

孙秀的手藏在袖中，紧紧地握着拳头，因为用力，他手背上的青筋高高鼓起，正明晃晃地彰示着他的愤怒。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冲入绿绮楼的那一刻。美人不复往日的风姿，而是十分狼狈和丑陋地永眠在绿绮楼外的那一片草地上。

这，简直是孙秀此生从未遭受过的奇耻大辱。

孙秀这人，从来便不是什么善心人。更何况，绿珠宁死也不愿到他的身边，这叫他早就从绿珠的爱意陡然转化成了一股深深的恨。

这种恨，甚至远远地超过了他对羊玄之的厌恶，也超过了他对皇权的惧怕。

在这一刻，绿珠才成为了他此生最恨的一个人。她让她遭受如此奇耻大辱，他也一定要想办法报复回去才是。

孙秀在心中想着，一定要将自己心中的这口恶气吐出来，否则，这一辈子，自己怕是也睡不了一个好觉了。

你既不愿到我身边，我便从而而外地毁了你。

绿珠便是死了，他也绝不能容忍绿珠能够在地下留下半分清净。他是居士，此生能够想到的最恶毒的法子，便是将一个人丢进野狗堆里，叫她死无葬身之地……

他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

当他眼睁睁地看着绿珠的尸首被丢入了野狗群里，被那些野狗们撕咬下每一块皮肉，露出森森的白骨，他的心里，才终于觉得有了一丝好受。

又听说陛下召见，忙收拾好了一切，又带着那个早该消失的人匆匆地入了建章宫。

此刻，见到司马衷入内，忙跪了下去，但心里，却是甚为不耐烦的。

我既已做了，便不怕你的追究。

他这样想着，面上，便不复往日的恭敬了。

“臣参见陛下，参见娘娘！”他行了礼，还不待司马衷回应，便立刻端端正正地站着了。

模样和态度，甚为嚣张。

献容沉默地望着这个人，在司马衷对孙秀一句接一句的质问中，孙秀面上丝毫不显慌乱，而是仍一副十分沉稳的模样。

狡言善辩。

她望着他，突地开口打断了孙秀的滔滔不绝：“舅舅，圣旨未下，您是如何调动羽林军的？”

她一开口，孙秀的声音便是一顿。他望着这个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皇后，一时，竟觉得有些啼笑皆非了。

她这是在做什么？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她是在诘问自己？

孙秀的脑子里闪过了无数种念头，无数的话到了嘴边，他又硬生生地忍住了，只是十分嘲讽地看了献容一眼，却不搭理他，而是重新同司马衷说起了话：“陛下，后妃不得入建章宫，这是先皇的遗命，您是不是忘记了？”

司马衷顿时一噎。

他望了望孙秀，又望了望站在一旁的献容，皱起了眉头：“是朕叫她来的，朕是皇帝，朕的话，她不敢不听。至于你说的那些话，都不过是陈年旧事的老黄历了。”

这时，他竟完完全全地站在了献容的身边，一副甚为维护她的模样。

他这样的姿态落在两个人的眼中，又有了截然相反的心思。

一个，是甚为不赞同的，不止是不赞同，甚至本能的对司马衷如此维护献容的姿态甚为反感。

而另一个，心中所思的，却是对司马衷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世人皆言，这个皇帝，痴傻愚钝，不通晓人情世故，但在献容看来，他从头到尾所表现出的，都是对自己不问缘由的维护。

她竟不知道自己这时应该说些什么好了，只好同孙秀一同结舌地望着司马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直过了好半晌，孙秀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震惊地望着司马衷，胡子随着不住抽搐的嘴角而抖动着：“陛下，您怎能如此？后妃不得干政，这是历朝历代的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