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一朝皇后,会去对一个养育了大子的宠妃做出那种事?
这不是活生生地将把柄往敌人的手上送吗?
更何况,还有那个大子。
要知道,贾氏自己是没有儿子的——她养大的只有一个宣华公主,并没有其他的孩子,便是当真要去对付那个大子,不趁着那孩子刚刚被生出来尚且没有记忆的时候将孩子抱走自己抚养长大,反而会留下这样一个心腹大患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长大?
便是最不精通内宅斗争的主母,想也是做不出来那种事的。
尤其,贾氏这人,是由她的母亲亲自教养长大的——那位叫作郭槐的女子,也可称得上是一位奇女子。
要知道,贾谧这人,欣长体白,正是那个时候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他要什么女人没有?
可洛阳佳丽万千,他千挑万选的,却恰恰选中了最不起眼的那个——贾氏生母,闺名郭槐,在整个大晋都是十分有名的。
不是因她的才,更是因她的貌——
传言中,郭槐此人身高不过五尺,肤色黝黑,宽鼻阔口,容貌……堪比无盐女。
但就是这样貌丑的一个女郎,却一举踢开了素有美德的李氏夫人并她的两个十分美貌的女儿,从而牢牢地霸占了贾谧的后院长达数十年……
贾谧在世时,郭槐将李氏并她的两个女儿一道赶入了永年里,半生都不得出——便是李氏的大女儿后来嫁了齐王司马攸为妻,也没有挽回她母亲被拘在永年,再不能回到贾氏府中的命运。
反倒是在贾谧死后,不知郭槐出于什么原因,竟将李氏接回了贾氏府邸中,两个老太太相伴着走过了人生的最后一程……
可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如今时光已悄然流逝数十载,曾经所发生过的那些刻骨明星的往事,早已被尘封在了历史的长河中,若非献容今日心血来潮突地想要翻阅一番,想来,那段往事再也不会有重见天日之时了……
一时,献容十分惆怅。
她不知李氏郭槐贾谧三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但最终到底郭槐将李氏接如了贾氏府中,想来,便是曾经有过再多的怨怼和芥蒂,也已随着贾谧的死亡而烟消云散了……
取而代之的,却是两个拥有着对贾谧的共同回忆的老太太的相依为命。
历史,始终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
或,郭槐也不如传说中那样狠毒……
她越深入,便越坚定自己心中的这个想法。尤其是在想到郭槐在生命最后的时刻,仍是李氏相伴的时候——那种感觉便愈发地真切了。
这两个人,一个,是贾谧的旧爱,另一个,却是贾谧的新欢,究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才能叫这样两个原本水火不相容的女人重新心无芥蒂地走到一起去?
会不会,郭槐本不如传言中那般恶毒呢?
献容忍不住在心中悄悄地地位郭槐与贾氏开脱:拥有这样的母亲,由郭槐亲自教导出来的女儿,或者,也不至于会坏到多么眼中的地步……
否则,谢氏阿玖的大子如何能存活那么久?
素手轻抬,她将又一页发黄的纸翻过。但这一页却是空白的。
故事到这戛然而止。
后来发生了什么,贾氏南风又做了什么被诛杀,谢氏的大子究竟因何而死,却一个字也没有了。
像是有人刻意要将这段历史抹去似的。
不知何时,天已完全地黑了下来。
献容一个人坐在小桌旁发起了愣。
她似仍沉浸在贾氏的往事中出不来,心中又是惆怅又是迷惘,但更多的,却是对未来的不确定:司马衷不过纳了一个窈娘,甚至是将窈娘当一颗棋子,已叫她如鲠在喉一般难受,若是哪一日他彻底地厌弃了自己,那又该怎么办?
她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地将自己与贾氏南风比较起来。但无论怎么比,她都不得不在心中挫败地承认,要她眼睁睁地看着司马衷纳妃,甚至是看着他的新欢生下孩子,甚至是平安地长大——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她狠狠地咬着牙,手上用力,已将那卷小小的册子紧紧地揉成了一团废纸——
但她仍回不过神来,只在心中暗暗地想着,若是叫她瞧着司马衷有了新人而弃她而去,光是这样一想,她便觉得心口像是被人重重地刺了一剑,正汩汩地淌着血……
不知不觉中,口腔里已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一只手如羽毛般轻轻地落在她的肩膀上。耳后,是一张温热的唇轻轻地在她额头上一触即分,献容本能地向后一缩,便看见了那张与自己朝夕相对的脸。
司马衷在她身侧坐下来,也不见外,直接将她另一只紧紧握着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上,将她紧扣着掌心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了,又随意地把玩着,状似无心地问:“想什么呢?如此出神?”
献容这才回过神来。
她一反应过来,便将另一只握着小册子的手向后缩了缩,将司马衷的目光完完全全地挡住了。
本能的,她不想叫司马衷看到她在调查贾氏,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她也不希望司马衷发现任何的异样……
司马衷本就比她高大得多,她这样一缩,他便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目光便是一闪。但他并不说破,只漫不经心的:“阿容,今日我回来的有些晚,你有没有生气?”
晚?不晚。
他说这话时,一双澄澈的大眼只专注地将献容望着,似此刻这双大眼只有献容一人似的。
似,他的眼里,心上,在这一刻,只装了献容一人的模样……
那目光实在太过火辣,也太过露骨,献容不过堪堪一对上,顿觉心中一跳,忙将脸别过去,有些期期艾艾的模样:“不晚……一点也不晚……”
她语无伦次的,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唯独隐约发烫的脸颊和微红的耳朵将她一点心事透露出来。
献容难得露出这般小女儿的情态,司马衷望着,顿觉心中一荡。
好似这块千年寒冰终被自己暖化,里面的美好便显露出一角似的……
他不由将身子前倾了些,一张脸便靠献容更近,嘴角微微一勾,面颊上两个小小的酒窝便微微地显出痕迹来。
他的大手将献容的小手紧紧地包裹着。似有意无意地揉搓着献容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