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容苦笑着：“阿容不是您的女儿，或者说，我不是您的女儿，我不姓羊，也不叫献容，我本名，本名……”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几乎无法言喻的痛苦。她伏在地上，将自己两只保养得宜的手望着——便连这一双素白柔嫩的手，也是因有了羊氏女这个身份之后，被孙氏着人不动声色地保养之后，才拥有的。
她低泣起来：“我本名青玉啊……我不是什么阿容，也不该做这个皇后，我不过是读书台里的一个小小侍婢，如今这身份地位，都不该是我的……”
“好了。”羊玄之越听她说话眉头皱的越紧。他四下扫了一圈，见周围并没有什么人流连，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上前一步将伏在地上饮泣的献容拉起来，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忙急急地去捂她的嘴，到到底碍着献容的皇后身份，又不敢，只十分着急地将献容望着，额头上的沟壑更比从前深了许多。
他抖抖索索地将不住冒着的汗珠擦去：“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他按着献容坐到石凳上，“我只有一个女儿，便是你，只有你！”
他目露警告：“阿容，为父看你今夜是受到的打击太多了，又被风吹得迷了心窍，才会在此胡言乱语！”
“不是这样的……”献容以为他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忙要解释，“父亲，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您的女儿，我是阿兄派来的人啊……”
她紧紧地扯着羊玄之的衣裳，如在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我不是献容，我是青玉，我不过是一个卑鄙的窃取您女儿人生的人，实在不配做您的女儿……”
她伏在羊玄之身上嚎哭起来。
便连这种悲伤到了极点的哭泣，也是十分压抑的——她生怕被仍在房内的司马衷听见，也怕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去了，再翻起什么风浪来。
司马衷唯一的女儿为阿兄所俘，本已足够叫他难过，若再知道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她怕他承受不住……
可面对着羊玄之这一片拳拳爱女之心时，那些话，却怎么也止不住了——这是一个爱女逾性命的老父，若叫他得知自己的爱女之心一直都用在了错误的人身上，反而放着自己的女儿流落在外不顾，又叫她于心何忍？
但，她哭着哭着，紧紧握着的袖子却被人咻地自手中扯出。
献容愣愣的，看着那个顶天立地的父亲缓缓地蹲在了无措的她面前，一双眼里，也隐约地泛着泪。
但更多的，却是隐忍。
他将献容专注地望着，像是这天地间似突地只剩下她一个人：“阿容乖，”他声音仍如往日般慈爱，“阿容听话，你不过是受了风，脑子一时不清楚罢了。你乖乖的。”
他拍着献容的肩膀：“父亲只有一个女儿，你也只有一个父亲，”他自怀里掏出一方散着墨香的帕子来，十分笨拙又小心翼翼地将她面上横流的眼泪拭去，这才叹息一声：“阿容乖，你在此地歇一歇，待会儿回去好生地睡一觉，明日起来，便什么事也没有了。”
他远远地朝司马衷望了一眼，“夫妻之间，本不该有什么隔夜仇，待陛下心情好一些，你便去服个软，认个错，陛下总是会原谅你的。”
至于其他的，他来担着便是。
只要女儿一切都好，他这个做父亲的，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都是甘愿的。
羊玄之垂眸，将所有风浪全数敛在眼底，面上，却仍是那副慈父的模样，并无半点端倪。
献容渐渐止住了哭泣，她沉默地将羊玄之望着，足望了好一会儿，才叹息一声：“父亲，阿容不是你的女儿。”
她声音平静，似十分坦然的模样。
“好了！”羊玄之皱着眉，“别再说什么胡话了！”
他四下张望一眼，但却未见到任何人，忙高声唤道：“红玉，红玉！”
红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小亭里，低眉敛目地垂着手无声站着。
羊玄之一见她，便如见了救星一般，将献容的手按到了红玉手上，“你家殿下被风吹得糊涂了，你去，带殿下回去好生歇着。”
红玉便将羊玄之看了一眼，但面上，仍是风平浪静的模样。
像所有惊涛巨浪在她面前都不过是微微泛起的小小水花。
献容还待说些什么，羊玄之已抬手将她打断：“阿容，你早些回去歇着，别再多想了。父亲会替你……”
剩下几个字被他囫囵吞进肚子里，献容还没来得及听清他究竟说了些什么，他已转身极快速地离去了——他似甚为着急的模样，便连去与司马衷告辞，也像是忘记了似的。
那离去的背影，怎么看都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模样。
这本该是十分滑稽的场面，可献容瞧着羊玄之的背影，却怎么也笑不出来——那是她名义上的父亲，却爱她逾性命，便连自己已向他坦白了，他也不接受。
献容扪心自问。
父亲果真不知她的身份吗？
她苦笑起来。
羊氏祖宅规矩森严，献容是知晓的。更何况，还有那样精明的祖父在，父亲又是由祖父一手教养着长大的，那些东西，他自然比自己懂得的要多得多……
父亲会不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吗？
她微微地笑起来。但这一次，那笑容中，却充满了苦涩。
单看父亲那几乎是逃走的背影，她便已明白了。
他，何尝不知自己身份有异……
她一直注视着羊玄之离去的身影，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门口，仍舍不得收回自己的目光。
直到许久之后，耳边才传来一声叹息：“殿下。”
竟是素过于沉默的红玉首次主动开口：“殿下，”她望着献容笑了一声，“有些话说出来，于您无益，于羊氏也无益，还请日后谨言慎行才是。”
！！！
献容心中陡然一惊。
她望向那个最近沉默得有些过分的红玉：“你……”
红玉便笑了一声：“殿下既冠了羊氏姓，开了宗祠，也入了族谱，便是羊氏长房嫡长女，这是任何人都不会，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她微微地笑着，只当没有看到献容的表情：“族长既将奴婢赐给了您，奴婢此生便也只会有您一个主子，无论发生什么，奴婢只会站在您一个人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