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容的心跳的更加快了。
她看着激动到几乎无法自持的羊五郎,心里的震惊一阵赛过一阵。
更多的,却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对羊五郎的失望。
虽然,她这次归来,目的确实是为了进入晋王室的后宫,但却并非仅止于此——如今羊五郎的这种态度,与她想象中实在是相去甚远。
不,不该是这样的。
羊五郎这人,出身泰山羊氏的嫡枝不说,更是整个羊氏一族的未来继承人,自小便是被锦衣华服的养大,应该不会对这种事如此狂热才对啊——羊氏一族的目光从来不在后宫之内,所以他从小所经受的教育也不会是将希望寄托在族中女儿虚无缥缈的婚事上。
他的目光,远不该仅止于此才是!
他为什么会这样?
她与羊五郎熟知多日,又曾经有过一段夤夜奔逃的亡命之缘,甚至,在某些时候,献容也是讲羊五郎当真了自己的亲兄长一样,对他生出了某种亲近之意。
可现在,她却不再这样想了。
这样的人,怎能做我的兄长?!
献容仍坐在凳子上,一颗心却直直地向下坠去,直到掉入冰天雪地里,她冷冷的,极为失望地别开了眼,再不想见到他了。“五兄,”这时的她整个人都显得沮丧极了:“那个皇后之位,真地如此重要吗?”
但话一出口,她却又有些后悔了起来。
抛开自己那些隐晦的小心事不提,自己一入宫便是正宫皇后,皇帝又无子,若是自己真能侥幸生得一个儿子,大子之位必会是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等到自己熬死了皇帝,便能做得这世上最尊崇的女人了——
晋王室的太后。
从此后,这世上再无任何可以利用她,压制她的人了。即便是阿兄,也将不得不高看自己一眼,而非是如今这样……
这样想一想,她便觉得自己心跳的更厉害了。那一颗在胸腔里噗通噗通跳动着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挣出来了。
但不期然的,她的脑海里却忽地闪过一双澄澈的大眼,只需一望,便能窥见他的所有心事,那张揉合了一个男人最美好的年纪的脸上,又有着大男孩一样的天真与懵懂,使得他整个人都显现出一种有别于其他人的气质来。
单单只是一想,献容忽地又觉得自己十分卑鄙了。
在自己和阿兄的谋算中,甚至是羊五郎的心思里,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司马衷的感受。他又有什么错呢?
或许他唯一的错误,便是不该太天真,轻信了贾氏,落得个痛失大子的下场。
或许,他的错误,是没有护住自己的结发妻子,所以,才有了后来贾氏被大将军司马伦斩杀,整个贾氏彻底被清算,彻底地退出大晋贵族历史舞台的下场。
他没有护住自己的妻子,这才会让贾氏凄惨地死在司马伦的手中……
献容的心忽然变得冷冰冰的了。
自己将要做的,虽然是晋王室最至高无上的皇后之位,可是一旦剥去那层外壳,本质上,自己却不过是皇帝的填房继室罢了。
献容与他相处不过一时,入了宫,却也不会有结发于微时的情谊,更遑论是如寻常夫妻那样的朝夕相对,或是相濡以沫?她和司马衷,原本就是两个陌生到不能再陌生的陌生人啊——
如果不是因为孙秀和司马伦的暗中布局,自己或许如今还生活在泰山南城的羊氏祖宅里,或是随意地嫁个一个门当户对的士族子弟,成为另一个家庭的当家主母罢了。
可是这个皇后之位呢?它来得那么名不正言不顺,自己是被司马伦强塞给司马衷的,或者如今司马衷不能轻举妄动,可是,若是哪一日自己惹了司马伦或者另一个权臣的厌弃,司马衷连自己的结发妻子都护不住,焉知自己会不会又是第二个贾氏呢?
不,因为不是原配,她的下场甚至远逊贾氏南风多矣。
她忽然想起了孙窈娘。
孙窈娘那么天真无知,又心思恶毒,自己反正也不愿做那个皇后……至于孙窈娘,孙姨母不是正想让孙窈娘入宫与她一争吗?正好,正好。
说不得,这孙窈娘也能帮上自己的大忙才是……
献容在心里暗暗地想着,却忽然对自己的未来有了一丝期待。如果,如果自己在这次的任务中仍能全身而退,那阿兄会对自己高看一眼吗?她越想越觉得激动,忍不住重新望进羊五郎的那双桃花眼里,“五兄,皇后地位固然高高在上,可是,你还记得贾氏……记得贾氏南风被诛杀之后的下场吗?”
羊五郎原本滔滔不绝的声音忽然一顿。
是啊!贾氏之后,又发生了什么?阿容又是为了什么才会被封作了皇后?
他重新坐了下来,将一盏冷茶揽到手里,修长玉白的手指在茶盏的衬托下,忽然比茶盏更加多了几分暖意。他手指搁在茶盏上细细地摸索着,思考着,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开口。
好半晌,他才缓缓地,有些犹豫地说道:“阿容,这皇后之位似乎并不是那么好做……要不,你随我一起逃吧?”
这话不过是冲口而出,但当他一说出来后,原本黯淡的目光却突地亮了一下。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献容,心思急转。
对啊!反正自己也要走了,如能带上献容一起离开,或许,于她也是一桩好事,至少,她不必再嫁给那个白痴皇帝,也不必在后宫里勾心斗角,惶惶不可终日了!
“阿容,你随我走吧。”
他的目光那么真诚,献容看在眼里,原本冷寂下去的心却忽然有了一丝回暖的迹象。
如果抛开羊氏一族的命运不谈,或许自己真的可以将他当成亲兄长一样……这时的羊五郎满心满眼,似乎都是一副在为她打算的模样,在她有限的记忆里面,从来都没有任何一个人这样为她着想过。
她又如何能不动容呢?
献容藏在袖中的手指轻轻地动了动。她不敢再看羊五郎,忙将视线随意地落在门外,远处,两个侍女正喜气洋洋地交谈着什么,一副十分快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