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将那对金光灿灿的步摇放在烛光下细细地欣赏着，打量着它们在烛光的印衬下折射出一圈又一圈既耀目又梦幻的，金灿灿的光芒来。

那才是她这一生中最耀目的光，将她生命里所有黑暗的角落全都照亮。

然后，将它们郑重其事地放进怀里，欲念在邪恶的土壤中生根发芽着，她也在心中暗暗的发着誓：旁人有的，我也要有。

我是孙氏表小姐，堂堂江东孙氏嫡小姐所出的女儿，纵母亲嫁了个农妇，但自己却姓着孙，本就该是天之娇女。

她们有的，我为何不能有？

若果真是我没有的，那我便去偷，去抢，也要将那些本该属于自己活着不该属于的东西全部都据为己有！

曾经有过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这样告诉自己，也是这样去做的。

直到入宫之后。

直至她在这天底下最美丽最富贵至极的地方见到那场泼天的豪富之后，她才如壮士断腕般地将那对已变得不起眼的金步摇随意地丢弃到了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她换上的，是更加珍贵的首饰，或珍珠，或宝石。

每一样，都是价值连城。

便价值不是那么重的，她也看得很重——单只是说那是来自陛下的赏赐，这个名头，便已让那些东西更加增添了某种不可说的价值了。

那是来自陛下对自己的重视和恩赐。

是整个皇宫中的独一份——便连尊贵如皇后殿下的献容，从宫人们嘴里打听来的来看，便连身为羊氏嫡长女的献容，也是没有这份殊荣的。

这是她对自己终于超过献容的得意，是她经过多年乱来的不懈努力终于成为人上人之后的炫耀和满足，更是她积年的自卑和怨愤终于以另一种方式堂而皇之地展露于人前！

唯独在自己冲动地将陛下抓伤之后，被他毫不留情地训斥，甚至是处死的时候，在被阿日扎掳出宫的时候，她的脑子里才终于闪过一丝不甘心来。

但那也不过仅止于不甘心罢了。

不甘心献容果真比她更受那个人的重视，也不甘心自己从此以后只能藏头露尾地换成另一个人的身份远走他乡。

她肚子里，尚且，还有一个孩子呢。

可阿日扎说，那是她和他的孽种。

不是陛下的骨肉。

她满心愤怒——但在见到阿日扎送给她的那些五彩斑斓的，甚至比贡品还要来得贵重的宝石之后，那种隐约的不甘便又悄悄地平息了。

大不了，便是换一个身份罢了。

那些曾经拥有过的泼天的富贵，会在她随阿日扎去到草原上之后重新回到她身边。

但走之前，她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还没有来得及完成。

凭什么献容轻而易举地夺走了自己的一切算计之后还能安然无恙地活在皇宫里，被陛下所珍视着，甚至就连阿日扎这群人中隐约的头目，也似甚重视这该死的羊氏献容！

叫她，如何甘心！

所以在得知阿日扎即将要带她离开的消息之后，她第一次主动向阿日扎提了要求，又哭又闹的，又威胁的同他说，要他一定要将献容带出来。

不好好折辱献容一番，又怎能消她心头之恨！

但就是因为这样，她与阿日扎错失了逃走的良机，阿日扎被刘曜掐得生死不知，她却被带到了小楼最高处……

这小楼，似藏着无数个秘密，她一度想要进来探听一番，却不想自己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入内。

她被这些人五花大绑着捆来，推到这小楼最高处的窗台上，楼下，是无数闪着银芒的冷箭，背后，是能轻而易举划破自己肌肤的匕首。

她进退两难。

这时的孙窈娘终于开始后悔，早知如此，她定不叫阿日扎掳什么献容，如今不但没有将她抓住，反将自己送上了这条死路……

她双股战战的，又落下一滴泪来。

早知如此，绑什么献容，又入什么宫？

早知如此，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做一个农妇，至多只为三餐忧烦，却绝不会有任何生命之忧。

这时的孙窈娘才正式开始后悔，但如今为时已晚，便是后悔，也是无用的。

她艰难地偏头将小楼中另一个沉默着的女郎看了一眼——那是献容。

是她恨之入骨的献容。

是她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的献容！

此刻，她就那样安静地坐在一张小小的条凳上，身侧站着那个甚英伟的男子，正目带关切地将献容看着，嘴里还不住地安慰：“会没事的，阿容，会没事的。”

她本该十分嫉妒的。

但在面对生死的时候，孙窈娘却第一次不觉得嫉妒了——甚至在这一刻，她的目光里仅仅是充满了好奇，至于此前曾有过的嫉妒，艳羡，和那种浓到几乎化不开的恨意，在这一刻却忽都奇异地消失了。

她只好奇地打量着刘曜和献容，在心中暗暗地揣测着这二人的关系，发现自己百思不得其解之后，便又重新将头转了回来。

在司马伦的瞪视中，她微微地笑了起来。

这一笑，足有倾城绝艳之姿——她本不丑，甚至，是十分貌美的，只是因为多年来被妒忌丑化了她的容貌，但在这一刻，她将所有杂念尽去，这样微微一笑，便将原只有七分的美貌展现出了十二分来。

这张笑颜，在这个黑暗的夜晚里，直如一盏明灯般，将所有的黑暗统统驱散。

而后，她抬手，将手轻轻地搁在了小腹上，声音悦耳且动听地响在众人的耳边：“赵王殿下，”她将一缕落下来的鬓发捋到耳后，“赵王殿下，是不认得窈娘了吗？”

她微微地笑着，如不慎落入凡尘的仙女，那种坦然的笑看在众人眼中，都觉得为之一振。

并，心生不忍。

她的目光落在司马伦身上，众人也跟随着她的目光落在司马伦身上，落在他正搭着弓箭的手上，忽地对自心底生出某种不认同来。

仿佛，他这一箭若当真射出去，他们也会跟着愤怒地冲上去，将司马伦就地击杀。

司马伦被众人若有实质的目光注视着，不知怎的，背上忽地冒出一层又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来。

而后，那女子淡笑着开口了。

“赵王殿下，你果真不认识我了吗？”她微微地笑着，手在空中柔柔地挽出一朵花来，“可是殿下，窈娘却认得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