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容瞧宣华公主这样的态度，原本漫不经心的态度不由也端正了几分。她忍着身上的无力，勉强地从床上爬起来，又与宣华公主面对面地坐了，同样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姿态，这才对着宣华公主开口道：

“宣华，到底有什么事？”

“羊氏阿容，那事，我本不该告诉你……”宣华公主犹豫着，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又偷偷地去打量献容的表情，一字一句的:“这些日子，你总是在昏睡着，也不醒来。父皇他，他……”

她说不出口。

她要怎么对自己的继母说。你的丈夫，我的父亲，在你生病的这些日子，去宠幸了另一个新欢。甚至，那个新欢，还是你的表姐……

宣华公主欲哭无泪。

这种事情，无论对于哪个女人来说，都是一桩十分残忍的事情。单单只是在心中一想，已让人觉得不能承受这种锥心之痛了。

更何况，在这件事情中，宣华公主作为一个旁观者，已觉得心中甚是气愤，那，那作为其中主角之一的羊氏献容呢？

她又会怎么办？

她不能做这样残忍的事。这种事，原本，就与她无关啊……那是父亲的私事，也是羊氏阿容与她表姐的私事。

与那件事情有关的，都是她的长辈。而唯独她自己，才是那个毫不相干的人啊……

宣华公主这样想着，一双眼忽地失去了光泽和生机般，变得死气沉沉了。她垂头丧气地躺了下来，用被子将自己的头牢牢地蒙住了：“我，我突然困了，我不想说了……”

声音闷闷的。

她闭着眼睛，竭力地使自己的心绪变得平缓。可是，那小小的胸膛却始终在被窝里起伏不定的，就像她的呼吸一般，那么不平静和紧张……

献容望着这样的她，不由更想笑了。她动作轻柔地将宣华公主被子一角扯下来，又重新掖在宣华公主的肩膀下：“宣华，你不想说，便不说了罢。”

声音平缓，语气轻快，带着几分被蒙在鼓里的懵懂无知。

这声音听在宣华公主的耳中，却觉得更加不忍心了。明日，若她从旁人嘴里知道了这事，她得会有多难过？会不会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样，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人拉扯住了？

她伸手，将献容本欲缩回去的手牢牢地拉住了：“你还记得你的表姐，孙氏窈娘吗？”

声音里，已带上了浓浓的哭音。

窈娘？她又怎么了？宣华怎么会记得窈娘？莫非，在自己生病的这段时间，窈娘又做了些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惹了宣华的眼吗？她又做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

对于这个表姐，献容是觉得十分无奈的。但毕竟是自己的表姐，孙氏母亲的亲外甥女儿，便是心中在不耐烦，在旁人面前，却还是要给她留三分颜面的。

“宣华，若是窈娘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我替她向你赔个不是……她总归是我的表姐，名义上，也是你的表姑，无论如何，咱俩都比她矮了一截，却是不好说她什么的……”

她竟以为自己在斤斤计较孙窈娘无意间的失礼吗？

宣华公主有些失望。在黑暗中，原本那带着哭腔的声音里突然多了几分嘲讽和尖刻：“赔不是？羊氏阿容，你别向我赔什么不是，这事本就与我无关，倒是你……”

她的声音多了几分残忍的冰冷：“羊氏阿容，你病得久了，想是不知的。你的好表姐，和我的好父皇，在你不慎落水的那一夜，他们，他们……”

她说不下去。

那种话，便是经由她的口说出来，也会平白地辱没了自己。可是，若是不说……

宣华公主将献容的手抓得更紧了，几乎将她的手掐得生痛，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换了另一种委婉的说法：“羊氏阿容，说起来，你怕是不敢相信。明日，你会喝到你家表姐亲手为你敬的茶……”

敬茶？

敬什么茶？

一时，献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从宣华的口，到自己的耳，那些字，分开来每一个字她都认得，也写得，可当这些字组合到一起时，她却忽然不明白这究竟代表着什么了……

原本柔软的身躯蓦地变得僵直了。

那悬在半空的手，也一直定定地停在那处，不知道究竟应该往哪里放了。好半晌，献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干笑着，“宣华这话，我果真是听不大懂的。”

“你是当真不懂，还是假装不懂？”

宣华公主的声音变得更紧讥讽了。

献容觉得有几分懂得了。是，她不是不懂，她只是不愿意懂得罢了。

隔着漫无边际的黑暗，献容分明坐在温暖的被窝中，可在这一刻，她却仿佛如坠冰窖一般，从骨到皮都透着森森的寒意，这种寒冷，甚至让她悄悄地蜷缩起了身子。

她紧紧地将自己环抱着，如一个最无助的小孩子一样，以为将自己牢牢地抱了，便有了这世上最坚强的盔甲和武器，任何人也伤害不了她……

一时，她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的念头。她原本以为，不过是孙窈娘又做了什么没有下限的事情，招了宣华公主的眼，或是又刻意地炫耀自己身份的贵重——这种事，不正是孙窈娘平日里最爱做的么？

一个人，唯有缺少什么，才会忍不住绷着面子去炫耀自己所没有的那样东西。

比如，贵重的身份，皇帝的爱重，这些，都是孙窈娘所没有的。

不知不觉中，献容已泪流满面了。

她想过无数的可能，却从来没有一种，是如现在这样的——就连司马衷与孙窈娘的事情，也是由宣华公主的口中才能得知。

她本能地，便想要去拒绝相信：“宣华，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这，这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献容喃喃自语。这话，她是说给宣华公主听的，更是说给自己听的。她在试图给自己洗脑，不愿相信那件事情竟然是真的……

这两个人，怎么会走到一处的？

怎么会走到一处的？！

他们一个人是自己的丈夫，一个，更是自己的表姐，这两个人，怎么能走到一起去？不不不，这太可笑，也太荒谬了！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揪住了，那股力气奇大，几乎要揪得献容喘不过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