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女戒、女训，甚至，幼承庭训时在闺中所学的一切，礼义廉耻，道德修养，乃至所有关于约束女儿家言行的东西，不知不觉中，她已完完全全地抛之脑后了。

她只是在专注地做着一件事。这件事，让她十分紧张，也十分兴奋，她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那东西上了——

恰好错过了司马衷饱含着深意的一双眼。

他以一种十分隐晦地目光将她望着，心中更觉得多了几分满意。这蠢货，当真以为自己那点心思瞒得甚好，殊不知，她那点浅显的道行完全都不能叫人放在眼中。

不过，如此甚好。

她越蠢，便于自己越有利。最好，再蠢一些，再蠢一些。如此，她才能做那枚最好用的棋子，为自己所用啊……

不知不觉间，司马衷看向孙窈娘的眼神更加和蔼了。

在孙窈娘紧张的忙里忙外中，他淡淡地开口了：

“窈娘，你想要做皇后吗？”

声音低沉，叫人听不出他的情绪。但这话刚一出口，这屋子立刻便是一静。偏殿不过是宣华公主平日里用来放自己乱七八糟的杂物的屋子，本就没什么陈设，这屋子，甚是空旷。

所以，在他这话一出口，立时，整件屋子都响起了他的回音。

你想做皇后吗？

你想做皇后吗？

皇后……

孙窈娘自然是千个万个愿意的。若是自己一来，便能登上那个高位，那她所想要拥有的一切，不都有了希望吗？财富地位，将那些恨之入骨的人折磨得生死不能——

这一切，似乎都突然有了一个十分明晰的希望。

她的心疾速地跳动起来。就连她一直在悄悄地忙碌着的手，在听了这话时，也突然顿住了。

“我自然……”

是愿意的。

但这话，不过将将说了一半，孙窈娘的声音却忽地戛然而止。

背着光，隔着一片明灭的灯火，她看不清司马衷的表情。但她这人素来敏感，就在她刚刚说到前几个字的时候，已第一时间感受到了来自对方身上的一股迫人的压力。

那压力，几乎是排山倒海地直面冲她而来，在这样的气势下，孙窈娘那剩下的半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仿佛，只要自己一张口，她就会立刻被这个盛怒的皇帝扼死在当场。

好半晌，她才颤抖着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陛下，我，我自然……”她抖抖嗖嗖的，低了头，结结巴巴地说道：“我自然是不敢肖想那皇后之位的……皇后之位，是阿容的……我是她表姐，又怎能和她争夺呢？”

正因为献容是她的表妹，所以，她才更要将献容的一切都抢走，让献容一辈子都只能鬼索在黑暗的角落里仰望着自己辉煌的一生才是。

羊五郎不是一直都很维护献容这个妹妹么？那她就要让献容眼睁睁地看着羊五郎匍匐在自己的面前，如一条狗一样地舔着自己的脚尖。

皇帝不是很爱重献容这个皇后么？那她就要让献容眼睁睁地看着司马衷生生地被自己夺走，将献容打入冷宫，此生再不得出！

这时，孙窈娘浑然忘记了自己如今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暂居在孙秀府中的表小姐，也浑然忘记了她所希冀着的一切都不过是梦幻泡影，她只是眯着眼睛，危险地在脑子里打着各种恶毒和阴暗的主意。

自她母亲去后，她便再也没有了顾忌——

其实不是的。

自小，孙窈娘便生活在一个十分穷困的家中。父亲不过是一个小小秀才，却甚有读书人的那一套规矩：因他的“一心向学”，从不曾沾任何的家中事务，便是农活，也是要母亲这个出身没落士族的娘子来做的。

她的母亲，也曾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但是，因嫁了父亲……他不过仗着自己读了两本书，便自觉高人一等，又是纳妾，又是吃酒赌钱，输了，便将自己和母亲暴打一顿。

直到那日。

那件事，是父亲死亡的原因。

虽然母亲从未提过，可孙窈娘却知道，她的父亲究竟是为什么而死——

那时，她不过将将五岁，再又一次的被庶母毒打一顿之后，她去向母亲哭诉，然后，自己一个人躲到了发霉的衣柜中，眼见着母亲与父亲，还有庶母起了争执。

然后，父亲与庶母便倒在了血泊中。

他们是被母亲带来的最后一个仆人生生地砍死的。

小小的孙窈娘在衣柜中捂着嘴巴，满面泪水地，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母亲，那个发了狂的母亲将倒在地上的两个人一刀一刀地砍下去，直到那二人都死得透透的，两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将衣柜缝隙处那个小小的姑子望着。

那一幕，曾经是孙窈娘小半生的噩梦。

直到母亲砍得累了，气喘吁吁地将砍柴的砍刀扔到一旁时，这才搂着她放声大哭起来。

后来，她便姓了孙。

再后来，她随着母亲被姨母接济，数次出入与羊氏祖宅——那么华丽，庄严的大宅，常年居住的不过三个主人罢了。

羊氏二老与姨母。

听说，羊氏的嫡出小姐在山中为她祖母祈福，便是过年过节，都从不会归家。

她一度在羊氏府中甚是受宠。甚至，就连某些时候，她都在心中暗暗地想着，若是那羊氏大小姐不回来，自己说不得也能登堂入室，过一过这嫡长女的瘾才是。

毕竟，姨母与姨父常年分居，姨母又无所出。但自己，年纪虽不算小，却也算得上恰当，若是姨母动了心思，想要养一个孩子在身边，那自己，不正是最恰当的人选吗？

可天不遂人愿。

就在孙窈娘做着美梦的时候，却听羊氏祖宅中传来的消息说，献容归来了。

那也无妨。自己总归是羊氏的表小姐，只要将姨母哄好了，那一切，却仍是有希望的。

但随着献容归来，孙窈娘却收到了消息，自己与母亲，都被禁止踏入羊氏祖宅半步了。

那些她曾经做过的美梦，掩藏在心底深处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都随着献容的归来而全部都成为了一场泡沫。

是非成败转头空。

献容亲手打碎了自己想要被过继的美梦，这羊氏嫡长女，皇后之位，被舅父和姨母所看重，这一切，都曾是她最美好的希望，但却被献容如此轻易地夺走，她怎能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