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容这时才从震惊里回过神来。
再看到刘曜面上隐约的冷笑时,便如猛吸了一口凉气般,从头到脚都是冷的。
陛下,陛下也落入阿兄手中了?
他……
想到司马衷,献容觉得心绪十分复杂。
她本已下定决心要离开他,可当她绝望地坐上阿日扎所乘坐的马车时,听到后面传来的声音那一刻,原本失望的心却又忽地活了过来——他到底没有放弃自己,不管发生了任何事,他都会一直陪在自己身边,那样不离不弃地做自己的后盾……
叫她怎能不感动!
等等!
这医者说,陛下为了救自己受了伤,如今正人事不知着?
献容便想挣扎着下床,可她才刚刚一动,肩膀已被一只大掌按住。隔着一层单薄的衣裳,对方手上的热量正源源不断地传过来——并不叫她觉得亲近,反而十分排斥。
她肩膀便矮了一头,将那只按着她的手躲过了,正要说些什么,头顶却传来一个隐含着怒气的声音:“阿容,你想去哪里?”
去哪里?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她本不欲理会刘曜——早在他出手绑架宣华逼她出宫的那一刻,他便已亲手将二人原本的亲密毫不留情地斩断了。
她有心想要刺一刺她,便冷笑一声:“我家夫主为我受了伤,若我不知倒也罢了,可如今他就躺在隔壁,我又怎能与阿兄在此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这将我家夫主置于何地?”
“孤男寡女?”刘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容,你说孤男寡女?”
他失望地将献容望着,又不敢置信地重复一遍:“他是你夫主,我却是不相干的外人?阿容,你又将我置于何地?”
献容却不看他,只将床头处一只小小的花瓶望着,不知怎的,她总觉得那东西熟悉的紧,似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似的。
或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献容将心底的疑惑压下,有些不以为然:“阿兄既要如此说,阿容也想要问一问阿兄,阿兄绑了我的女儿逼我出宫前来与你相会,又将阿容置于何地?”她咬着牙,“莫非阿兄是在草原上待久了,便忘了读书台的那些日子,也忘了汉人女儿名声一事最为要紧不成?”
“好好好,”她连说三个好字,“阿兄,便是阿兄忘了也不要紧。但阿兄总还记得这红楼是什么地方吧?阿兄擅自绑了阿容的继女,又强令阿容来这红楼,阿兄可曾为阿容考虑过哪怕一星半点?”
屋里一时有些安静。
角落处,一个小小的香炉正袅袅的冒着烟,随着空气的波动而不住地变化着。
屋子里,女郎的声音带了某种伤感和失望,像是伤心难过到了极点:“阿兄,你果真是忘了,阿容是大晋皇后,你也忘了,一朝皇后入红楼,若是传出去又会引起怎样的事端……”
“不会传出去的。”
刘曜在她身侧坐下来,不顾她的阻拦强行将她按在自己的怀里——这是他曾经在梦中想了一千次一万次的动作,他按着她的头,将她强行按在自己的心口处,“你听,你听听我的心跳。”
那处,正强有力地跳动着,十分有节奏地发出一声又一声咚咚的响声。
“阿容,这颗心会告诉你,你所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他闭了闭眼,试图将一切都替她解释清楚:“你担心狗皇帝,我知道,你担心他的女儿,我也知道。”
他低了头,将那个十分抗拒自己的女郎的脸捧起——她紧紧地闭着眼睛,不欲再看这个男人一眼!
“你睁开眼看一看我!”他捧着她的脸,力气有些大,叫献容觉得有些发疼,不得已见,献容将眼睁开——正对上的,却是一双痛苦中包含了癫狂的眼。
声音带着某种压抑的怒气:“阿容,你看看我吧!”他将她望着,一双与常人迥异地眼里透出的是万分的哀求,还带着某种蛊惑:“阿容,我知你的担忧,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你担心的人绝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这话一出,献容便松了一口气。
刘曜敏锐地发觉到她态度的转变,不知怎的,却觉得心中更加难受,但他生怕再出什么意外,只好将那种怪异的感觉强自压住了:“阿容,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他向外望了一眼:“从外面看,这不过是一间普通的医馆,但除了你我却不会有人知道,这医馆连着的是红楼……”他笑一声,“想来便连那横死的金谷园主也不知,他的产业如今会落到我的手里。”
他做了一个抓的动作,“我一见这红楼,便甚为欢喜——”他站起身来,手一抬,便轻易地将献容拦腰抱起行至窗边,给她指外面的风景。
这是一条十分僻静的小巷,但不知为何,本该漆黑的小巷点了无数的灯笼,远远地望过去,直如一条星河般璀璨。
灯笼上,无一例外地,全都绘着一个小小的徽记。
那是他的图腾。
献容心中顿时一惊。
“阿容,我知道你要回来,往日里,你在读书台时便十分怕黑,想来你这习惯如今也改不得,我怕你惧怕,便在这小巷里点了灯,专程候你归来,你开不开心?”
怕黑。
那也是在读书台的事情了。
自她走上回归羊氏这条路之后,惧怕这种情绪,便与她早没了任何关系。
她早已不是读书台中那个战战兢兢的小姑子,生怕一举一动都招了他的厌弃,惹了他的不耐烦。
至于怕黑。
她早就不怕了!
他的手如铁臂般,献容挣不开,只在他怀里垂了眸,声音缥缈:“我不怕黑。早就不怕了。”
她抬起头来,将刘耀望着:“阿兄,怕黑的那个是阿玉,她已经死了。如今你面前的这个,是羊氏献容,是羊氏嫡出大小姐,是大晋皇后,身份尊贵,每每出行时都有无数仆从,又怎会怕黑呢?”
“阿兄,”她叹了一口气,“阿兄怎么会认为阿容会怕黑呢?这一年多来,阿容时时都在想,若当初阿兄能够挽留阿容一下,哪怕就犹豫一下,阿容也会背着抗旨的危险留在读书台中,仍如往日那般等着阿兄归来,可是阿兄,”她声音渐渐低下去:“阿兄,那个时候,我视之为生命的阿兄又在哪里呢?”
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