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宣华公主,心中甚为疑惑。
宣华公主小小年纪,又素来活泼可爱,虽然偶尔莽撞了些,却是十分懂事的。这样机灵一个小姑子,怎会得罪这个素有大家风范的老太妃?
宣华公主却并未注意到献容打量的目光。事实上,早在她拜见左太妃时,便已提着一口气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她有记忆以来,左太妃便从未对她表现过喜爱之意,相反,左太妃在对着她时,目光里,却总是冷冰冰的。
宣华公主自然不喜欢这样的目光,小孩子天生便有一种本能,不会对不喜欢自己的人亲近。所以,除非必要,宣华公主从来都不会主动靠近左太妃的居所。便是今日,也不过是因为听父亲说羊氏阿容在此处罢了……
她便挤到了献容与司马衷的中间,一左一右地拉住了二人的手,对着二人抿着唇笑了笑。
这些暗涌瞒不过司马衷。他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太妃既累着了,便回去早些歇息着……我们先告辞了。”
来时,不过是献容一人带着几名宫人,去时,却又多了这后宫中最有权势的两个人。此刻,他们手拉着手,如世上所有的寻常百姓一样,亲亲密密地走在一处,逐渐地远去了。
左太妃并没有动。
她站在远处,目送着三人踏进那场盛大的粉色花雨中逐渐地远去,直至那三个身影都消失不见了,她才叹了一口气,低声问身边一直垂着头的老嬷:“也不知我做的对不对……”
那老嬷嬷低着头,并不答话。
左太妃说那话的意思原也不是为了求她的答案,她只是朝着三人离去的方向不住地张望着,好半晌,才终于发出了一声叹息:“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处罢了。日后,你的路究竟要怎么走,还得看你自己的选择才是……”
脑海中,一个温婉的妇人形象更加清晰了。左太妃的目光中不由带了几分怀念和温情,但当那个温婉的身影逐渐淡去,被另一个小小的人影所取代时,她目光中的温情却又忽然消失不见了。
***
芳菲殿外,原本是三人手拉着手并排走着的,但不过片刻,那三个人中的其中之一便因为困意来袭而被宫人们抬着先行离开了。
此刻,只剩下了献容与司马衷两人还在阳光下缓慢地朝着弘训宫走去。
二人靠的十分近,又因吹着风,献容垂下的长长的发丝便不时地飞到另一个人的面上。那带着花香的发丝在司马衷的身上纠缠着,司马衷便伸手将她的头发往她后背拂了拂,骨节分明的手顺着她的长发缓缓地落在了她的肩头。
献容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时,便觉呼吸一窒。
但那只手与她的肩膀不过一触即分,似乎不过是不小心碰到似的。
献容偷偷地打量着司马衷的面色,见他并无异常,这才暗道了一声自己多心,又对司马衷试探道:“陛下今日怎知我在太妃宫中?”
莫非,是他在自己身边安置了眼线?是了,堂堂帝王,在这禁宫之中,处处都是他的人,一草一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若是没有眼线,才是最奇怪的吧?
她这样想着,但心里却觉得有些不好受。他既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那其他的事情呢?自己所做的那些隐秘的事,会不会事实上也在他的监控之下?
不过片刻,献容已将弘训宫中有可能的告密者想了一遍。好像,除了红玉和阿南之外,其他人都是献容入宫之后才增添的。
似乎每个人都有嫌疑……
但,追根究底,始终还是自己的防备还不够多,所做的事也不够隐秘。这时,她忽然才明白汉室的宫廷之中为什么会设置那么多的暗房——
尤以汉室长乐宫、未央宫为甚。若不是隔墙有耳,为了防着身边那些吃里扒外的下人,他们又怎会弄如此多的暗房?
要认真算起来,这也是前人的智慧。这一刻,献容甚至在心中想着,若是自己能做主,定也要在弘训宫中建一间暗房才是——
她可以用来防着宫人们,也能用来防着司马衷。但她不过将将入宫,若是贸然大兴土木,定会引起皇宫内外的关注,此时行事,实在不是一个良好的时机,如今还得暂且隐忍着才是。
但她却再心中暗暗地提高了警惕:日后自己再做什么时,一定要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终是工夫还不到家,她的怀疑和犹豫便在面上带了几分出来。
献容这副模样落在司马衷的眼睛里便添了几分好笑:“阿容,你这是在做什么?莫非是在怀疑我不成?”
献容顿时抓紧了袖子:“没,没有……陛下是天子,阿容不敢质疑陛下的任何决定……”
她的紧张看在司马衷眼里,不由添了几分好笑:“好了,别再紧张了,我告诉你便是。”
隔着袖子,他将自己的大掌放在了献容的手背上,正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暖意。在这个初春的季节中,献容被那只手按着,一时竟觉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于四处飘荡着的柳絮和花瓣中,她怔怔地望着面前这个人,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着。
“朕是皇帝,想要知道什么,或是不想知道什么,都会有人主动将消息送过来,委实没有必要在你身边安插什么耳目。阿容,”他低头看着献容的目光温情又专注,十分认真地对着她说道:“朕尚在幼年时,便是因为错信了身边人,不懂得隔墙有耳才会屡次涉险,使得朕一举一动都活在了整个大晋子民的眼皮子底下……”
不止是他一人。
还有南风,南风也因为自己而多次被推到风尖浪口上。
他还记得自己初次见到南风时她的模样,她身上的气质与左太妃十分相似——司马衷自小便与左氏太妃十分亲近,几乎将她当做第二个母亲,是以,在遇到南风时,她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便深深地吸引了他,所以,在此后的日子里,无论南风做了什么,他总是会选择原谅她。
毕竟南风是多好的一个姑娘啊。只是到了后来,她被逼到绝路,避无可避,这才会对那些人下手……
他回忆起与南风相处的那些年,她总是如母亲一般包容着他,哄着他,对着他时从来都是温声细语的……
司马衷的面上突然显出了一种十分奇特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