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手放在她细腻如瓷的肌肤上轻轻的搁着,好半晌,方才自唇边逸出了一声叹息:“阿容,你是真叫人放心不下。”
他说完了这话,便再不发一言了,只是静静地坐在献容身边。
天光自大盛到逐渐漆黑,他一直都安静地坐着,望着献容沉睡着的脸,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直至华灯初上,有人来敲门。
来人穿着一身十分不打眼的黑色衣裳,身边,仍跟着一个模样甚是秀美的双十年华的女郎。她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同样黑色的衣裳,面上有着小兔般的惴惴不安,还有一种似乎让人一吓就要泫然欲泣的模样。
那楚楚动人的姿态,甚是能激起男性的保护欲。
不过区区一眼,他已猜到了那女子的身份。
竟是金谷园之主,晋地最大的豪富石崇带着他的爱妾亲自前来了!
他的面上不由闪过一丝深意。但他多年身居高位,早已将自己的养气工夫锻炼得炉火纯青了。
素来目中无人的石崇对着他时,竟显现出恭敬十足的态度来。
石崇对着他长长地揖了一礼,“齐奴却是不知,永明兄莫非与羊氏女郎有什么渊源不成?”
这正是他觉得最奇怪的地方。
这羊氏献容,据说是从泰山羊氏的老宅来的,此前一直深居简出地居住在道观里,后来回了祖宅,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再后来,她到了洛阳之后,唯一的一次出行,便是去了孙秀的府邸。
这刘曜刘永明常年生活在塞外,又是如何与这小姑子有了关系?看他的模样,似乎对这个小姑子甚为紧张……
但他心中疑惑,面上却丝毫不显。
“这你就不必知道了。”刘曜巍然不动地坐在献容身边,如一座巨石般。他两只手两只手撑在腿上,让自己的身子保持着一个前倾的姿态。
他的目光里带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齐奴,我有一事想要问你。”
他目光落在石崇身后那个楚楚动人的女郎身上,“你这贱妾,为何要推我的人坠楼?”
他好容易从自己的封地赶到了洛阳,为的,就是能在献容大婚前能够见他一面。为了这事,他紧赶慢赶的,足足跑死了八匹马才赶到洛阳。
好在他与石崇有过一面之缘,又因着某些不可说的原因,便轻易地入了金谷园——他的来意,便是因为事先收到了阿南的传信,所以,才想要为他自己和献容制造一场偶遇。
但却不想竟是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幕。
便是现在回想起来,刘曜的心里仍有几分紧张。
再看向绿珠时,他的目光更加不善了。
这贱婢当真好大的胆子!他的人,她竟也敢伸手去推。阿容一向良善,素来不会与人结仇。便是结了仇怨……又是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能让她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狠狠地盯了绿珠一眼。
刘曜久居高位,早已有了普通人所没有的威严和架势,平日里对着献容时,他刻意地将自己那种架势收敛了,这才没有让献容觉得不适。但这时他将自己所有的气势外放,一般人却是承受不住的。
绿珠便是如此。
她被刘曜那如狼的目光一瞪,几乎是一瞬间,她便双股战战,双膝更是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了。
好在石崇及时地扶住了她,这才没有让她跪在地上,但她被那样的目光一骇,早已控制不住浑身颤抖起来了。
面上,更是忍不住地流下了两行泪来。
“我,我不是,我不想这样的……”她一边哭着,一边摇着头解释,“我没有想要推她,可是,那个时候我像是被人控制了一样……”
事实上,不是这样的。她是早就看到了献容身边悄悄跟随着的暗卫,也看到了那个家主身边的人——
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说起过。早在她混在羊氏的车队里时,她便已经见过这个人了。
她亲耳听到过献容唤他阿兄。
她也亲眼见到这人送给过献容一支短笛,甚至,她所珍藏着的,由献容所赠的焦尾琴,也是这个人赠送给献容的。
甚至,她还见过这人的武艺究竟有多高超……摘叶飞花,或许不在话下。
在绿绮楼与献容谈论时,她便已看见了这个人在同石崇说着些什么。
事实上,今日这宴请献容的主意,非她所愿。而是家主,是家主说,要她请了献容前来赴宴——
朝夕相处多年,总归是要了解石崇几分的。他在打着些什么主意,绿珠的心中也一清二楚。
但她早已不想让他的目的得逞了。
所以,她才特特地算好了刘曜能赶到的距离和时间,这才将献容推了下去。
为的,就是要让献容与家主交恶。
家主如今做了刺史,生意又做得十分大,若是这未来的皇后娘娘也入过这金谷园,想来,家主怕是会更加得意吧?
但得意之后,往往伴随着的,便是整个金谷园即将面临的灭顶之灾。
绿珠如今虽待石崇的那份心已经淡了,但本能地,还是想着要维护他。
她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村妇,无甚见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用什么方法去对家主好,只是循着本能地,想要保石崇因巨富和嚣张而引来的隐患。
但如今,绿珠已知道自己究竟错得有多离谱了。
那时的绿珠还不知道今日这番冲动究竟会为自己以后埋下多大的祸端,她只是一边哭泣着一边苍白地向着刘曜解释。
刘曜本早已见识得多了,自然一眼便能看穿她的谎言,但他并不说破,只是在心里狠狠记了金谷园一笔。
是的,是金谷园,而非是石崇或者绿珠某一个人。若是无石崇的暗示,绿珠怎敢如此轻举妄动?总有一日……终有一日,他定要为阿容讨回这个公道来。
坠楼?
那绿绮楼,想必是一个好地方。
刘曜这样想着,面上却露出了一个微笑来。
“无事。阿容快要醒了,我不想叫她瞧见我,我们走罢。”
石崇见他不再计较,终于松了一口气,忙跟在了石崇的身后,又对着绿珠小声地嘱咐道:“你好生照顾她……”
绿珠忙点了头,目送着二人离去后,这才在献容的身边坐了下来。
她目光复杂地盯着那张仍安然睡着的脸,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