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衷正要说话,却听得银杏林中一个甚是爽朗的声音大声道:“齐奴,是什么人来了?”
是刘曜开口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疾速地朝着二人行来,当他目光落在司马衷的面上时,不过略停顿了一下,便重新看向了石崇:“齐奴,这是你的贵客吗?”
但石崇还未来得及说话,司马衷便已率先开口了:“你是什么人?齐奴,你这金谷园今日好生热闹,莫非,你除了邀请我与献容,还邀了旁人?”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刘曜,忽地眉头一皱:“阁下是何人?”
刘曜浓眉大眼,鼻子高挺又带着微微的勾,面部的轮廓不似中原人的柔和,反而线条生疏硬朗,似乎,有一种来自苍茫大漠的饱经风霜之感,却又不体现在皮肤上,,而是这个人整个人都给人一种十分特别的感觉。
他从头到脚都透露着异族人的气息。
司马衷瞧在眼里,目光一转,便对着石崇责备道:“这是一个异族人,石齐奴,你竟与异族人勾结?”
他这话说得极重,饶是石崇素不将皇室放在眼中,也不敢擅自背上这么大的叛国名声,忙跪在地上,连声对着司马衷解释:“陛下误会了,齐奴是汉人,一心也只有皇室,只有您啊……”
刘曜这才作出一副终于明白了司马衷身份的模样。忙将右手按在胸膛前,对着刘曜弯腰行了一个匈奴礼,又道:“在下刘曜,是匈奴的将军,见过晋皇帝。”又对司马衷解释道:“陛下大婚宴请四海,在下也是收了您的帖子,这才到了洛阳……在下今日刚至,因还未找到落脚之处,便暂且借住在金谷园。”
但他后面解释的话司马衷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他的目光完完全全地落在刘曜身后的那个小姑子身上,再听不见一言了。
他疾步行到了献容的面前,就要去拉献容的手,又将献容从头到脚仔细地看,生怕漏过一点儿,又问她:“阿容,我听说你今日不慎坠楼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里,明明白白地都写满了关怀。
但献容却并未注意到这些,她只是一直小心翼翼地盯着司马衷拉住她的手,又悄悄地看刘曜的反应,几乎是本能地,她想要甩开刘曜的手,但刚刚才一动,便忽地醒起自己的地位来。
忙将心思按捺住了,又对着司马衷解释:“多谢陛下挂心了,小女无事……”
司马衷却甚是不满她的回答,便瞪了她一眼,“怎的无事?我爬这座山都爬的累死了,在山脚下就能看到那座狗屎一样的什么绿楼,修得那么高,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怎会无事?”
他紧紧地握着献容的手,却摸到了一丝湿迹,忙将献容的手放在灯光下照了照,便见到了丝丝的血正在悄然地流淌着。
一时,司马衷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好半晌,他才开口:“你这手,是怎么回事?”
那伤口处,呈现出几个弯弯的月牙,分明是被她自己掐破的模样……这小姑子,素来稳得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能让她做出这种近乎自残的行为?
他的目光在刘曜和献容的身上不住地游移着,忽地想起了什么。但他面上不显,仍是一派天真的模样,“阿容,你的手疼吗?要不要我给你吹一吹?”又去叫仍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石崇:“阿容受伤了,你快去请大夫来瞧瞧。”
石崇这才领命而去了。
司马衷小心翼翼地捧着献容的手,像是捧着什么珍宝似的,轻轻地对着她的掌心哈着气。
那气息十分温暖,又带着这个人身上才独有的香,献容一闻,便觉整个人都十分尴尬了,尤其是,阿兄还在自己的面前。
她忙不安地动了动,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掌,但她才将将一动,司马衷便发觉了她的异常,便瞧了刘曜一眼,“你怎么还在此处?”
刘曜虽低着头,但注意力却一直都放在这二人身上,一颗心被紧紧地揪着。司马衷那只大掌将献容的手牢牢地捧着,看在他的眼里,却觉甚是碍眼。
这只手,素来只有他一人能碰。
刘曜垂着眸,眼里的火光却熊熊地燃烧着,他恨不得将面前这个人立刻杀死……
他这样想着,手中便开始动作了。他的身上,穿着的是晋地的文士服装,宽衣大袍的,却正好是藏东西的利器。
他曾经抓过一个甚善制作武器的人,那人发明过一种叫做袖中箭的东西,平日里绑在手臂上,需要时轻轻一按,便能轻易地杀人于无形了。
刘曜的手动了动,指尖上,一抹寒光悄悄一闪而过。
但他才刚刚一动,献容便发现了异常,忙站到了司马衷的身前,将刘曜所有的动作都挡住了,又几不可觉地对着刘曜摇了摇头,这才对司马衷低声道:“陛下怎会来此?”她扯了司马衷的袖子,十分惊喜地问道:“陛下,你是特意来找小女的吗?”
司马衷的注意力果然被献容转移了,他不再看刘曜,而是对着献容轻声抱怨:“你说呢?我本来在宫里和嵇绍斗蛐蛐,却忽听身边的人来报,说你今日不慎跌下了绿绮楼,阿容,你都不知道我多担心……”
又对献容提要求:“我一收到你出事的消息,连我的常胜大将军都不要了,害他被另一只蛐蛐咬死了,阿容,你可得想办法给我找一只更好的蛐蛐来才是!”
他的声音里,有着与平日里所不同的温柔和宠溺。
献容浑然不觉,但刘曜听在耳朵里,却觉得甚是刺耳。像是有人拿了锋利的小刀在狠狠地剜着他的心脏,将他整个人都刺的血淋淋的,却又不直截了当地杀了他,而是用着这世上最残酷地刑法,让他吊着最后一口气。
原来,这就是自己将献容送人的后果吗?刘曜低头望着自己的衣襟处,那里似乎破了一个巨大的洞,血液正从那处喷涌而出。
这时,连空气似乎都变得苦涩了起来。
献容浑然不觉,但她见司马衷似乎不再追究刘曜的模样,便松了一口气:“陛下,小女无事。陛下既是来找小女的,如今小女无事,陛下要与小女一道回城里去么?小女出来了这大半日,家人想必早已十分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