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筐子里,竟然满满地放着无数已看不清颜色的布条,似乎是被人下了大力气狠狠地撕开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破破烂烂的。
把这些东西弄坏的人似乎含着巨大的怒气,甚至,上面还隐约地有着无数个脚印。
叫人一望,便为之心惊。
红玉已低声喝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敢拿来污殿下的眼睛?还不快快退下?”
献容却抬手制止了她,低声向着那小宫女问道:“此是何物?”
那小宫女已抖抖索索的解释起来:“这是之前陛下特意让人在花园里铺的毯子,昨日我睡觉前还特意检查过,分明都是好好的……可清晨早上起来却全都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的头低着更厉害了,几乎要忍不住将自己的脸紧紧地贴在地板上。
按照宫规,如她这样的玩忽职守,轻则,是被打几板子撵出弘训宫,后则,却是要被逐出内宫去的。
她是羊氏旧仆,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可既冠了羊氏名头,生来就比其他的仆人身份要贵重一些。
可她要是被皇后撵了出去,羊氏本家又如何能接纳一个连皇后都不要的奴婢?若是离了羊氏,她又能去什么地方?
想到这里,她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同样心惊肉跳的,除了跪着的众仆婢外,还有立在中间的那个人——献容。
她有些紧张地望着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悄悄地攥紧了袖子。
昨天白日里还好好的,又是今天一大早发现的。两个时间一对上,唯一的可能,便是昨天夜里了。
内宫之中素有规矩,入夜之后向来不准随意走动。弘训宫是皇后寝宫,更是将这个规矩执行的十分透彻。工人们早早地睡了,昨夜……
到了夜间还在走动的,又在这小花园里碰了头的,只有两个人罢了。
一个是自己,而另一个……
自己是决计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可是,另一个人呢?
会是她做的吗?
阿南平日里虽然毒舌,却十分稳重,若不是气到极致,又怎会做出如此的事情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献容不动声色地在人群中打量着,试图用眼神问一问那个罪魁祸首。
可是,她看来看去,却连阿南的人影都没有发现。
献容心中顿时一紧。
阿南,去了何处?
心中的疑惑一个接着一个,又怕被宫人们看出来,忙重新坐了回去,喝一口蜂蜜水,这才慢悠悠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先下去吧。毯子没了,重新铺上便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玩着手腕上一枚小小的钥匙。
那枚钥匙是以赤金打造的,黄澄澄的,十分小巧可爱,光是看着,便已让人觉得实在是一个价值不菲的珍宝。
这物,是昨天夜里司马衷为了哄她开心而亲手给她挂在手腕上的。
他说,这东西十分重要,一定要妥善地收好了,在他公之于众前,必不可叫人发现。
想到那个人。献容面上又觉得有了隐约的烫意。她忙收敛了情绪,目光一转,却见那个小宫女仍跪在地上,痴痴傻傻地望着她。
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事实上,她也确实是不敢相信的。无论如何,自己总归是有一个看守不力的罪名在的。若是换了旁的主子,早已经将自己拖下去狠狠的打板子了。
但献容正心虚着,根本没有联想到那一头上。
更何况,本就不干这小宫女的事,她又不是随意折腾的主,又怎会惩罚她。
便摆了摆手,吓唬道:“怎么,你舍不得走,莫非,是在等我打你不成?”
那小宫女晕晕乎乎的,只瞧着献容的嘴巴一张一合着,至于献容具体说了些什么,她却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见的。
只在脑子里傻乎乎的想着:“自己犯了错殿下也不责罚,她可真是一个大好人呐……若是换了贾氏娘娘,自己早已被打得半死了……可是,如果每个人犯了错都到殿下的面前卖卖惨,她都不责罚,她的威信又要如何才能树立起来?”
等等!
殿下说,若是再不走,便当真要罚自己了?
她这才回过神来,忙从地上怕了起来,又不住地对着献容感激了一番,这才一溜烟的跑走了。
一副天真又憨傻的模样。
殿内众人不由都有些忍俊不禁,又偷偷去打量献容的态度。
见皇后并不计较那小宫女的冒失,众人都齐齐地松了一口气。
这位皇后,果真是宅心仁厚的。
一时,众人心中都有了自己的思量。但众人都是在皇宫大内混迹多年的,将面子工夫做得十分到位,笑过一番,也都悄悄地退了出去。
一出门,便见到那个闯了祸的小宫女正在拉着旁人大声地说着话:“皇后殿下可慈悲了……我犯了那么大的错,娘娘都没有责罚我……”
这话虽说的直白,却是事实。
几个宫人对望了一眼,俱都摇着头含笑着离去了。
唯有一个面容十分严肃的老嬷嬷喝住了仍在高谈论阔的小宫女,“慎言。”
那小宫女见了她,直如老鼠见了猫一样,忙吐了吐舌头,悄悄地跟在了那老嬷嬷身后,随着她一道离开了。
不过行了几步,又忍不住在那个老嬷嬷耳边叽叽呱呱的:“嬷嬷,殿下真的是好人……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要好生报答她才是。”
“……”
那嬷嬷忍无可忍:“天家是非多,你可闭嘴吧!”
剩下的话全被堵在了喉咙里。那小宫女望着嬷嬷佝偻的背影,不好再说什么,只偷偷地吐了吐舌头,心里暗暗地想着:
若有机会,她定要好生地报答殿下才是。
那时的她不知道此生当真还会出现一个报答的机会。
也不知是献容成全了她,或是她成全了献容。
献容浑然不觉自己在晋帝后宫中已悄悄地收获了一个小迷妹,甚至,她还将自己随手而为的一桩小事大肆宣扬,让自己在一众宫人们心中的形象都上升到了一个新台阶。
便是知晓了,她也是不在意的。
人活一世,图的本就不是这些身外之名。
这时,她只是十分头痛地按住了自己的脑袋,用近乎咬牙切齿的声音问道:“红玉,你今日可见到阿南了?”
“这……”
红玉有些犹豫,正要上前答话,却见一个人已大步流星地走到了自己面前,对着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