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个念头刚浮起来，李长愿心中却被震撼填满了。

城墙上的视野极为开阔，只见布满铅云的天空，像是在他们头顶上扯了一块巨大的黑布。

从城上往下望去，万家灯火像是点点浮在银河上的繁星。

寒风凛冽，柳絮一样的雪花在风中纷舞，是她从未目睹过的景色。

一时之间，两人谁也没有说话，谢璟趁着李长愿看着城楼下的景色时低头看她，只见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在她浓密得像把小扇子一样的睫毛上。

没有多想，谢璟伸手去抚，可手指刚碰到那片小雪花，雪就已经化成了水。

李长愿被谢璟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抬起头睁圆了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便立刻转过身去，低低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也看够了，谢大人送我回坤宁宫吧。”

说着，也不理谢璟，提着裙子飞快地从城楼上下去了。

谢璟失笑，慢慢从上面走下去，发现李长愿站在城楼底下眼巴巴地等着他。

他本不想逗她玩，可不知为什么每次见了她，都情不自禁地起了逗她玩的心思：“本官只说过带郡主来看郡主没见过的东西，却没说过要送郡主回去。”

李长愿吃了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谢璟：“你这个人，怎么如此……”不要脸。

谢璟挑了挑眉，问：“郡主若是要我送你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找个说得通的理由。”

李长愿真的一点都不想搭理他，看向在这黑暗之中显得幽深的宫道。

——宫里实在太大，也不是每个地方都会点灯的，即便是巡逻的侍卫手里也拿着灯笼。

这里处处有人把守，倒不会有什么危险，就是总要经过很长一段无人的地方，黑暗阴森，叫人害怕。

她小时候，江常洛总是拿宫里的鬼故事吓她。

不是雷雨夜，打雷的时候，有时闪电照亮黑暗中的宫道，会见到一些穿着前朝宫装的宫女行走在宫道上。

就是宫里某个水井里，曾经有个宫妃受冤而死，要是运气不好，经过那口井时，就会看见死去的宫妃坐在井槛上冲你招手……

李长愿很想自己有些骨气，一个人跑得快些，回到坤宁宫附近也就没事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每回她到了谢璟面前，就控制不住地总是在他面前丢脸。

都怪那个实在离奇的梦，导致她认识谢璟之后，总是对他有种奇怪的依赖感，这种安全的感觉，就连她父兄都从来没给过她。

“我……”穿着雪白斗篷的少女垂着眼睫，白.皙的脸颊上染上几分绯红，烟霞一般动人，咬了咬牙，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害怕！”

谢璟没忍住笑出声来，心想他的阿愿怎么越看越可爱。

在李长愿眼里，这就是对她毫不留情地嘲笑，又气愤又委屈，干脆直接扭头提了裙子往前走。

谢璟连忙追上去，声音中难掩笑意：“唔，郡主的这个理由非常好，我也觉得十分必要送郡主回去。毕竟，是我非要带郡主出来玩的。”

李长愿狠狠剜了他一眼，道：“谁要跟你玩儿！”

她认识的人虽然不多，可好友有祝佳音，玩伴有江常洛，哪个不是京城一顶一的人物。

这谢璟算什么东西，她打算以后见面，不对，至少往后一两回见面都不搭理他了！

从城墙楼走到坤宁宫的路可真长，长到李长愿还没走完，一肚子的气就不知不觉地消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她开始和谢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

“我听说郡主去过江州？”谢璟的声音响了起来。

通往坤宁宫的宫道上，雪已经比之前伸深了一些，李长愿穿着绣花脚走在上面，便觉得自己脚下开始打滑，好在谢璟一把扶住了她，一路托着她的手臂稳稳地走着。

李长愿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长出了口气，才发现谢璟问的她什么问题。

要是换作别人问出这话，李长愿一定会忍不住多想，可论到谢璟口中问出这话，她却没从谢璟的话里听出什么不好的意图。

回想起在江州的短暂时日，李长愿忽然觉得，即便把卫昭剔除出去，那段时间也是极为美妙的。

以前，因为她大哥李长风的事，她在心中总不愿意面对。现在，这个心结也解开了，同别人提起江州，便已经不是以前的心情的了。

“江州人杰地灵，风景很是好。”李长愿回答道。

谢璟扶着李长愿的手臂，感觉她袖子外的一只小手冻得冰凉，便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往自己的裘衣里放了放。

李长愿在外头待了那么久，又在城楼上吹了风，确实感觉全身都快要冻僵了，暖暖的热.流从她指尖钻进来，流淌向她的全身。

一时之间，她觉得身上暖和了不少，偷偷看了一眼谢璟，发现一副全然未觉的模样，便也就装作不知道自己的伸钻进了人家的裘衣里。

一时，又听谢璟问：“那郡主在江州可遇到过什么难以忘怀的人？”

听到谢璟这个问题，李长愿情不自禁地想起当年的那人，那是她除了祝佳音与江常洛之外最要好的朋友。

她们可以一起在江州街头闲逛，没有足够的地方睡时，可以一起挤在一张床上，也可以一起沐浴嬉戏。

当然，如果不是那人与她吵了一架之后，突然之间不辞而别，哪怕后来她曾经派人到江州去寻过她，都没有找到她的踪迹。或许，直到现在，她们依然是无话不谈的好友。

想到这里，李长愿便莫名地来气，淡淡道：“再难忘也都忘了。”

谢璟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暗芒，道：“看来是我多嘴了。”

李长愿没注意到谢璟脸上的变化，因为坤宁宫已经在眼前了。

李长愿急忙心虚地抽出藏在谢璟裘衣里的手，同谢璟打了声招呼，就小跑着向正面迎来的宫娥们去了。

谢璟看着李长愿走进坤宁宫里，双眼中暗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直至李长愿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这才转身离去。

李长愿离开了许久，好在宫宴仍然没有结束，她连忙回到皇后身边，乖巧地在她身旁坐下。

皇后看了她一眼，笑着问道：“淳安方才去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