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愿自然不可能同她说,自己与谢璟逛皇宫去了,只是含糊地说道:“淳安不过是随便走走罢了,一个不留神就在外头待久了。”
皇后倒也没说什么,让宫娥们弄了个手炉过来给她。
李长愿接过手炉捂了一会儿,才觉得全身重新柔.软起来。
李长愿回来后没多久,宫宴就进了入尾声。
离开皇宫的时候,皇后果然让宫人搬了不少布匹与布料给她,全都装在红木做的箱子里,另派了一辆马车一块儿送到长兴侯府去。
看着坤宁宫的宾客逐一散去,皇后叫来宫里的宫女,问道:“今夜除了宴会上的宾客,谁还来过坤宁宫?”
宫女道:“谢大人方才来过一趟,同陛下商议了政务上的事。”
皇后这才想起,宫宴上皇帝确实离开过一阵子。
可谢璟那小子真的是为政务上的事才来找的皇帝的?
夜渐渐深了,帝后并排躺在宽敞的架子床上。
皇帝年岁大了之后,一年年地不喜欢到嫔妃宫里去了,在他心中只有与他共同患过难的发妻,才是这个世界上却值得他珍惜的人。
皇后的寝宫里亮着一盏古味十足的扶桑铜树灯,枝枝蔓蔓的扶桑树上停着金乌神鸟,树底下也围着翘首上望的小铜人。每一只粗一些的树枝末端,都有一个小小的灯碟,上面各插着一只矮粗的红烛。
烛火透过纱帐落照进纱帐里,皇后翻了个身,摇了摇一旁阖着眼睛的皇帝:“陛下,你我都老了,没有几年活头了。你说万一我们去了,淳安被人欺负了去,那该如何是好?”
年纪大了总是少眠,更何况日理万机的帝王。
皇帝听到这话睁开了眼睛,看向头顶明皇色的帐幔。
这个问题他何曾没想过,他已经老了,早就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也早就想过皇后提出的这个问题。
虽然这满京城的人,都以为他与皇后是顾念着长兴侯府的祖勋,才对淳安那孩子宠爱有加。
可只要见过宁平公主的人都知道,那是因为淳安这孩子,像极了宁平。
那是他与皇后所生的最小的女儿,孝顺,聪明,美丽得像天空中最耀眼的星辰。
这样一个孩子,却在一次意外中主动代替了他被劫匪掳去,哪怕之后他派了无数人到各地找寻,却从此销声匿迹,仿佛从来不存在过。
年复一年,失去女儿的痛苦成了帝后的一块心病,直到当年的长兴侯牵着他的小女儿到宫中给帝后请安……
小小的一团,冰雪堆成的一般,眨着圆溜溜的眼睛,天真而又懵懂地看着他们。
像是冥冥之中,他们的宁平换了一副躯壳,重新回到他们身边。
是啊,许多人都知道淳安长得像宁平。
可但凡看见过皇帝在金銮殿上失态,皇后在帘幕之后垂泪的人,谁又敢提及一个字呢?
以至于,居然有人真以为他们不过是为了拉拢长兴侯李氏一族,才给了长兴侯府如此恩宠!
皇帝想到这里,目光森冷了许多,又听皇后在他耳边道:“依我看来,你手底下那位谢璟……”
听到皇后的话,皇帝顿时高兴起来,忽然觉得谢璟平日里为人诟病的不近女色,以及护短都成了他人无法比肩的优点。
“……谢璟啊,是比常洛那孩子靠谱。”皇帝笑着说道。
李长愿坐着马车回到长兴侯府门口,让门房叫了几个有力气的家丁,把马车上的东西卸了下来。
侍书和侍剑早在门房处候着了,见到李长愿回来,便与她一同看着这些箱子。
果然,为首的那几个家丁搬了箱子就往明华堂的方向走。
侍剑连忙上去叫住他们,道:“往哪里走呢?不认得风雨堂的路了么?”
那几个家丁有些懵,抱着箱子回头看侍剑:“侍剑姐姐,平时这些东西不都是先搬到明华堂一趟,再搬去风雨堂的么?”
侍剑气不打一处来:“叫你搬就搬,那么多话做什么?以后郡主的东西就直接搬到风雨堂去,哪还有到别处过一遍的道理?”
家丁们讪讪地表示明白了,这才搬着东西往风雨堂走。
风雨堂里,吴嬷嬷已经替李长愿准备好了热水,等李长愿沐浴完回到生了地龙的房间里,被子已经用炉子熏好了,房里的地龙也烧得凑到好处。
李长愿被谢璟拖着在宫里走了那么久的路,早已经累坏了,穿着寝意趴在床檐上,让侍书帮她擦干头发,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到了枕头上,身上盖着一张薄被。
侍书听见动静走进来,给她倒了杯茶过来,问道:“郡主又做梦了?”
李长愿点点头,她确实又做梦了,只不过梦到的不是谢璟,而是她在江州遇到的那位朋友。
侍书见她毫无睡意,便道:“晚间没陪郡主去宫里休息够了,现在一点醒意也没有,不如奴婢陪郡主聊聊天吧。”
李长愿心绪正是难平的时候,于是靠在侍书身上,同她谈起了她是怎么追着卫昭到江州的,又是怎么遇到那位极合她心意的朋友的。
侍书听得津津有味,又问道:“既然郡主与那位姑娘如此要好,不如再派人去寻一寻,或者能找到她的下落也不一定。”
“不会的,一定找不到了。”李长愿失落地摇了摇头。
侍书觉得奇怪:“郡主怎么就如此笃定呢?”
李长愿神情沮丧,乌黑的长发像缎子一样铺散在床上:“瑾姐姐不肯告诉我她的全名,本来约定好等我们离开江州时就告诉我的。”
“可是,她不辞而别了。”
直到现在,李长愿还为了这事耿耿于怀,她怎么能欺骗自己呢?
侍书听到这话,脸上吃惊的表情保持了好一会儿,抚着李长愿线条优美的背脊,幽幽地叹了口气:“那……可就难办了呀。”
李长愿翻了个身道:“她骗我的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侍书见她脸上有了困意,替她掖了掖被子,道:“时辰不早了,郡主早些睡吧。奴婢料着,郡主这样好,只怕那位瑾姑娘,此时也应该后悔得要命吧。”
瑾姐姐后不后悔,李长愿不知道,但她确实是困了,闭上眼睛没一会儿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侍书走出房间,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房门,不抬眼不要紧,一抬眼就看见一只“黑鸟”正立在墙头上,也不知在那处站了多久了,肩头上都已经积了一层皑皑的白雪。
她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后退了一步,看见那人从墙头上跳下来,这才松了口气,小声把今日的事都同他说了。
黑色的面巾下,露出追风的一双眼睛,听了这话没忍住“噗嗤”一笑。
两人都知道当年是怎么回事,若不是因为奉了今上的命,去江州查那起大案,他们大人也不会……
侍书赶紧催他回去:“劝你在路上笑个够,若是到了大人面前还忍不住,可有你的苦头吃。”
追风笑了笑道:“放心,如今有人给大人出气,大人怎么也怪不到我头上来。”
李长愿第二日早起,侯府里的管事把手头的事务同她汇报了一遍,没有什么大问题,李长愿就挥挥手让他们离开了。
管事们在李长愿手底下办过一段时间的事,发现在李长愿手底下办事,不知要比在萧氏手下轻松多少。
李长愿向来公事公办,不会因为看不惯某个人,而故意鸡蛋如挑骨头。不会逼着他们去办做不到的事,更不会让他们做假账,谎报侯府的开支和庄子铺子的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