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和闻言愣了,福禄刚说什么了?自己被封为随侍带刀女官进宫?她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福禄,已是忘了宣旨时不得抬头窥视圣旨的规矩。
此言一出,楚凌云谢恩的话儿顿时卡在了喉咙里,如同喉管里梗了跟鱼刺似的。自己儿子进宫已成定局,可为何兰卿睿要让自己女儿进宫?且不光是楚凌云惊愕,饶是楚麟城也没反应过来兰卿睿这是唱的哪一出。
楚清和怔愣半晌又看了看父母兄长才知自己方才并未幻听,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想站起来伸手去拿福禄手中的圣旨看个究竟。还好玉泉大长公主眼疾手快拉住了女儿才没让之犯下大不敬之罪。
“镇国公大人,接旨吧。”福禄合上圣旨,依旧是是笑吟吟的,看不出什么神色变化。
“这……”楚凌云的喉头上下滚了滚,满腹狐疑不知从何说起。倒是跪在他身后的玉泉大长公主抬袖再拜道:“谢陛下恩典。”
楚凌云侧目看向身后的妻子,却见玉泉大长公主叩头伸手道:“本宫一双儿女能入宫侍奉圣上身侧,实乃我楚氏大幸。”
楚清和和楚麟城同时震惊的看向自己母亲,母亲虽不参与朝政,可心底一直都如明镜一般。但这分明是兰家给楚家下的套,玉泉大长公主倒是出奇镇定的往里面跳。
“是啊,这普天之下,谁家能有如此荣幸呢?怕是连太师一族也不曾有过。”福禄依旧是笑吟吟的,可目光在楚氏兄妹身上转了两转才将圣旨放在玉泉大长公主手心。
“时候不早了,咱家还得回宫服侍陛下用晚膳呢。”福禄见玉泉大长公主接了旨,麈尾轻甩,再度拘了一礼:“咱家先祝贺少帅和郡主了,圣上念及郡主是个姑娘家,进宫定是要多做些准备的,特意择七日之后让郡主随少帅一块儿进宫随侍,特许恩典每月休沐九日归家团聚。”
“那本宫替小女谢过圣上隆恩了。”玉泉大长公主起身一笑,举手投足仪态款款。管家知色主母心意,将一包提前备好的银两奉给福禄。福禄笑着掂了掂那荷包,却是又将之放回了管家手中绝了这份不菲的赏钱而后便带着宣旨的人马浩浩荡荡的回宫去了。
车马声渐渐远去,待福禄的人走后,楚清和终忍不住道:“父亲,为何我也要入宫?”
楚凌云摇了摇头,今日朝堂之上,楚麟城入宫是个变数,但事儿已成定局,也只能入宫之后小心行事别让兰卿睿抓了把柄。但楚清和入宫意义他的确没弄清楚。古往今来,官家女子入宫随侍圣上,照规矩说就是成了皇家内定的妃子,兰卿睿送自己女儿入宫他都能理解。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可他现在让楚清和入宫作甚?
“云哥,你当真是糊涂了。”玉泉大长公主叹了口气,拿着圣旨缓缓归座。她抚了抚手中的丝卷又抬起手对楚清和招了招:“婉儿你过来。”
管家见了,忙作了手势示意厅中服侍的下人们带上门出去,别听得主子说话。
楚清和不明所以的走到母亲身侧,却不想玉泉大长公主苦笑一声,无奈道:“还不是因为你整日没个正形儿才被兰老狐狸看中了?”
玉泉大长公主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兰卿睿让楚麟城进宫伴读是想夺其兵权,而让楚清和一块儿,则是让楚清和这个混世小魔王带着新皇玩物丧志。想想楚清和那副纨绔子弟的做派,若是新皇也被带成了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那这朝政之事不全得倚仗着兰卿睿?
就算楚清和将来真的嫁进皇家,就算她随侍圣上资历高于兰家女儿。可这深宫险恶,谁又能顾着谁?嫁入皇家,那镇国公府就再也护不得女儿,就算有心,可也鞭长莫及。将来只要兰家的女儿生下个一子半女,那楚清和那点资历就再算不得数。况且后宫之中还有个暗中下绊子的穆太后。
“让你早早嫁人你就是不听,若是许了人家便不能进宫侍奉。可你非要学那些男人们说什么建功立业,跟着你父亲兄长抛头露面。”玉泉大长公主叹了口气,拉着楚清和让她如儿时一般坐在自己膝上。她抚着女儿额发,眸中忽的浮了层泪光。
“母亲知道你是个倔脾气的,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你出身显贵又生的好,从出生你就拥有了一个女人梦寐的一切。可祸福相依,拥有越多失去越多所需承担的也越多。可你怎么就是不明白这点呢?”
“你出生的时候,听说你是个女孩,我开心的不得了。我只是想你做个普通的女人,在父母的呵护宠爱中长大,然后嫁个称心如意的好郎君,接着生几个可爱伶俐的孩子,平平淡淡的享受一个女人该拥有的一切美好。我多庆幸你是个女儿啊,你不知道,每次你的父亲兄长上战场,我都担心的彻夜睡不着,一夜一夜的在神像前祈祷到天明,生怕他们再也回不来。”玉泉大长公主说至此处,眼中那层朦朦泪光终是滑落。楚凌云站在一旁满心焦急,可因不善言辞不知如何开口安慰妻子。
他看向楚清和,心中又是一阵酸涩。楚凌云真心疼爱这个唯一的小女儿,楚清和是他的掌上明珠,是尊贵的镇国公之女还是先帝所封的麟懿郡主。她理应享受最好的,她的任性,她的妄为自己都可以满足。若她是个小女儿,自当是如玉泉大长公主所想一般生活。可她不是,她流着楚氏的血是个真正的将门之女。
他的女儿聪颖明丽又可提枪上阵,这怎能让他不骄傲?可如今一看,却真不知是福是祸。他当初的决定,是成全了她还是害了她。
楚凌云从未想过自己的女儿有一天会嫁进皇家,他以为自己和楚麟城能护她一辈子。
“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只希望能看着你平平安安的长大成家过无忧无虑的生活啊。我当初真该强硬一些不许你随军,你可知宫里是比战场更为残酷的地方?”
楚清和看着不住泪流的玉泉大长公主眼中也是一热,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哭,若是哭了出来,母亲岂不是又要多一份担心?且依着玉泉大长公主外柔内刚的脾性,闹不好她还会直接进宫求圣上收回成命。天子金口玉言,真要请命,怕是又要被兰卿睿参上一本。且换而言之,兄长一人入宫孤立无援,若是自己也去了倒也还好些。
她咬了咬牙,强把眼泪憋了回去才伸出手将母亲颊畔的泪珠拭去:“母亲,不过是个侍卫女官罢了,女儿明的清事理,女儿进宫,为的是辅佐兄长匡扶圣上以报国恩,而不是同奸臣狼狈为奸。”
玉泉大长公主看着女儿,终是摇了摇头。楚清和正欲开口安慰,却听得身后的楚凌云道:“说的好,这才是我楚凌云的女儿。”
玉泉大长公主一听,还挂着泪的眸子一下便瞥向了此时还不思悔改的丈夫。楚凌云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楚清和的肩头。楚清和看了父亲一眼,知趣的自母亲膝上下来。
楚凌云见妻子狠狠的瞪着自己,心知自己此时说什么妻子也是听不进的。楚清和的倔脾气倒是像她母亲,当年的玉泉公主是以优雅贤淑闻名帝都,二人婚姻也是寻常的宗室联姻。那时他只觉得这位少女温柔沉默,当是个会持家的好主母。可只有他知道,当时自己婚后不久便要第一次出征,他这位只会持家绣花的夫人,一位从未上过马的公主殿下听说他趁夜走了,抱着马脖子抓着马鬃强忍着恐惧追上了自己的部队。
他还记得一向注重仪容的少女云鬓散乱的趴在马上哭着说楚凌云你个负心汉,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你信誓旦旦说什么夫妻同心不离不弃,怎么转眼就自己走了?而当时领军的楚老将军见了追来的儿媳妇,当机立断道若公主不怕吃苦,便随着这小子一块走。玉泉公主死抓着楚凌云的胳膊不放手,就这么女扮男装的随军上路,且一去就是十多年。
“阿玉,你现在说清和,可当年的你不跟她是一个脾性吗?”楚凌云一面说着一面拥紧了妻子,他听见女人的啜泣声,心中百味陈杂。
“我们的儿女这么优秀,为人父母者应当骄傲。清和她同你一般,是天上的鸿鹄是九天的鸣凤,而不是笼中豢养的金丝雀。”
玉泉大长公主苦笑了一声,伸出手拍了拍丈夫的背。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放开,我同清和说会儿话。”
楚凌云依言放手,又见着妻子同女儿絮絮叨叨的嘱咐进宫之后的事儿。什么提防穆太后提防兰卿睿,既然身为随侍圣上的女官,当是要摸清圣上喜恶,说话也要三思而后再说之类的。
楚清和听得有些头脑发胀,可不知怎地,当母亲说起圣上的时候自己却莫名想到了年初时自己随母亲入宫时在潜龙水榭之外偶遇的那个少年。
她记得当时驻守潜龙水榭的裴侍官叫他九皇子,而现今的新皇正是九皇子。
楚清和想起那天雪霁初晴,她远远的看见有一个单薄又挺直如竹的背影便起了好奇心跑去问少年是谁。
而少年回眸,眉目清冽如冰,如月覆清霜,眼瞳碧如寒潭又似藏春山。他周身都似笼着一层看不见的寒意,像一个孤独迷惘的旅人。
他看着自己,而自己伸出的手顿了顿,有一个瞬间,她想去拥抱这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