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侯说的在理。”萧锦棠微微颔首,抬眸却看向自楚凌云来后便没说过话的兰卿睿:“太师,你意下如何?这朝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兰卿睿被萧锦棠一提才觉方才是自己失了神,他见穆钰已肃拜于地,亦忙撩袍拜下。萧锦棠看出兰卿睿方才心不在焉心下定是另有心思:“只是不知,现下还有那位将领能担着镇守我大周门户之职?太师,你觉着哪位武官可担此大任?”
兰卿睿闻言眉峰微皱,一时竟想不出有什么万全之策来。早年定国大长公主镇守凉朔时,世家子弟皆以从军为荣,朝中皆以军功为重品阶为次,尚武之风大行导致文臣集团势微。而后定国大公主年事已高加之儿女相继离世渐觉有心无力便放权归政于先帝。彼时先帝而立,初初即位,定国大长公主一党可谓上掌内政下掌军权,虽后放权,但先帝始终心存芥蒂。因定国大长公主镇守边关多年,大周几十年未受战乱侵扰。太平盛世之下,先帝逐渐忘却了外有北燕虎视眈眈开始沉迷享乐,为高枕无忧维护皇权,先帝暗中平衡朝中武官权势大行重文轻武之风,又造成世家子弟一心只读圣贤书,朝中武将稀缺。
若不是太过于重文轻武,朝中武官不得晋升亦不得重用。否则又怎会让楚氏一家独大多年?顾振棠作为朝中仅次于楚凌云的守将却被人暗害至死,那剩下可独挑大梁的武官便只剩下楚氏父子和穆钰了。定国大长公主和锦衣侯虽战功赫赫威名远扬,但年已古稀隐居翠微温泉公主府颐养天年。再说若请她二位重归朝堂,依着定国大长公主的铁腕手段,她怎会允许自己一介外姓之臣僭越半分皇权?
定国大长公主此生及看中皇权与皇族利益,兰卿睿到现在也不知道这朝堂之上到底还有多少她的门生。这些人当年被称为公主党,先帝在时份分销声匿迹,有请辞归乡亦有继续留下任职。但他们的门生却还是效忠于定国大长公主。兰卿睿思至此处忽觉脊背一麻,他忽的想到那日先帝驾崩太子萧锦辉遇刺,宫内乱作一团时定国大长公主却径直率兵进宫拥萧锦棠即位。
这是怎样可怕的洞察力,简直可称未卜先知。兰卿睿不敢想,是不是她早已做好了若是先帝驾崩太子遇刺就率军进宫的准备。她的眼线只怕早已渗透各处,甚至渗透进宛如铁桶一般密不透风的东宫?兰卿睿不敢想,是不是连自己的府邸也有着定国大长公主的眼线?在他年少出仕时正是定国大长公主鼎盛之时,他又怎会不知定国大长公主的铁血手腕,如今她虽隐居公主府,但朝中文官集团与兰氏的依连必定瞒不过她的眼睛,只是无心政事对自己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就在兰卿睿沉思斟酌之际,穆钰却觉兰卿睿的沉默不言是想卖自己一个机会。想来联手打压楚氏,兰卿睿必定喜闻乐见。他见兰卿睿垂首不言楚凌云满面肃容,穆钰不禁心下冷笑,他抬眸看向龙椅之上的萧锦棠,再度深深肃拜:“陛下,臣有一议。”
萧锦棠略略皱眉,心道兰卿睿当真是要看着穆氏逐渐崛起一家独大么?自己在宫中被穆后所溺爱已到了无法无天之境甚至敢于戏弄于他,依着兰卿睿眦睚必报的性子,他能竟能忍?
不,还不急,压垮兰卿睿的心底防线还需最后一根稻草。萧锦棠思至此处,眉心舒展开来:“好!能为孤及时分忧,穆侯果真是我大周忠臣良将。不知穆侯有何人选提议?”
穆钰心下暗喜不已,他微微颔首再拜,抱拳抬头声音洪朗:“臣心下有一人选,便是临阳城守军副将,龙图卫右军指挥易子凛。”
“子凛从军多年,一直与臣共战北燕护我大周安危。且子凛极擅防守,故臣下认为,易子凛当能担此大任。”
萧锦棠眸光一凛,那夜易子凛率人欲搜太清殿之事跃然眼前。那晚以前,他从不知晓自己身侧竟有这么多龙图卫把守,原先只以为那是普通的侍卫,可不曾想他们竟在无声无息之间被换成了穆氏的亲兵。他清楚的记得,潜龙水榭下火光燃起的一瞬间映照永夜如白昼。萧锦棠第一次有一种猛虎在榻而自己却于安眠于榻上的恐惧感,就像是头顶上悬着一把可能会随时坠落的剑。
易子凛用实际行动再次警醒宣告了萧锦棠,一个没有权力的帝王是没有任何自主权的。在这深宫,他从来命不由己。当皇子时,他必须依附萧锦辉才能和萧锦月得以苟活。即便荣登大宝神为九五之尊,他亦只是一个傀儡,一个象征。在他安眠之时,他的枕侧尽是刀枪剑戟。萧锦棠知晓自己的不由己,所以他选择挺身迎锋而上。那一瞬间他知自己是能做回主,因为这是自己生平第一次自己的意愿,即使此举可能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他要赌自己身为帝王的尊严,亦要赌易子凛不敢背负这个弑君之罪。
穆钰自是不知那夜太清殿萧锦棠的举措,他只从穆太后口中得出知易子凛搜宫未遂,但古往今来,哪个臣子敢搜皇帝的宫?且这件事之后萧锦棠亦没表现出生气,照吃照玩,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这等举措更让穆钰更没将萧锦棠放在眼里,他的政敌是跟他并排跪着的两人。朝堂之上,战场之上,从来只有永恒的利益而没有永远的朋友。至于龙椅上的帝王,不过是个连他身侧那个愣头青还不如的毛孩子罢了。
所以他必不会注意龙椅上的少年帝王的眼底似藏了一簇火又似藏了一只年轻且正欲咆哮的雄狮,少年深碧色的瞳被眼底的光亮映出莹莹的碧色,像一头在狩猎中隐忍不发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