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在面对穆太后的眼神时,萧锦棠竟觉心下一震,可还没等萧锦棠继续出言,便见穆太后别开目光投向了那群垂泪不休的女子,狠狠道:“乌烟瘴气,不知廉耻!”她说着猛然抬眼,眸光凶狠竟是让那押着沉珠的楚氏亲兵的手亦不禁松了些许:“你们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将之拖下去关着,难道还由着她们污了圣上与哀家的眼不成?!”
“这……”那楚氏亲兵闻言顿时便面露难色,他是军人,自当奉行军令,但如今太后下令,着实令他犯起了难。楚麟城见得这亲兵面露难色的向自己投来求救的目光,正欲出言替他解围之际,却见萧锦棠先一步开口道:“你们是聋了么?母后的话是没听见么?都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将人押下去听候发落?”萧锦棠说着一顿,开口又是话锋一转。
“去将这些犯妇押去军营里关着,这些脏药是宫中禁物,料想这些女子是没本事将之带进宫来的。母后这宫中的人不得力,需得好生肃清一番以正宫闱,不然母后身侧竟有如此奸险之人,怎能让孤心安?”萧锦棠一面说着一面对楚麟城使了个眼色,楚麟城见此情状,唇畔不由得流出一线会心一笑。
他将刚至唇畔的话给压了下去,丝毫不恼萧锦棠抢了自己的话。他明白萧锦棠此番做法是在保住秋娴意等人的性命。萧锦棠做事一向心细,他深知穆太后是不会让她们活着令自己授人以柄,若是让她们暂时关在清心台,被逼急了穆太后估计会趁机全数灭口。而最安全的地方,则是楚氏军营内,只要她们活着,那就是悬在穆太后头顶上不知何时落下的利剑。
听得萧锦棠借机再一步逼迫自己,穆太后浑身都在颤抖,她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淑乐,心下又是愤恨不甘又是惊惧。她早该明白萧锦棠的手段,在龙图禁卫逼宫之时、在他命人带兵进殿剑指群臣时就该明白!
萧锦棠怎会仁慈到让她牺牲淑乐弃卒保车断尾求生?他是要将她彻底羽翼和希望尽数剪除,淑乐的命不过是能换得她此时颜面不损而已,而有了秋娴意等人做要挟,又何愁不能控制她?昔年她是齐王与兄长送入宫中的棋子,缓和了齐王与先帝的矛盾,护住了他的平安。而若是失了淑乐,深宫困锁的她便真真成了萧锦棠制衡齐王与穆钰的质子。
她不会死,但是却会生不如死。从此长夜漫漫无人再问,等待她的是故人仍在,与君长绝。
思至此处,穆太后抬眼看向了站在对面七步远的年轻帝王,少年眉宇冷冽矜傲,上挑眉弓如似横刀。他已不是那个先帝驾崩时迷茫又稚嫩的孩子,他的个子拔高不少,却比登基之前更加消瘦。他微昂着头,薄薄的皮肤覆盖着初现锋锐的五官。他像极了他的胡姬母亲,可就这令人生恨的眉宇,却是与他的父亲几近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不愧是父子,连这杀人诛心的手段都是如出一辙。穆太后敛下眼眸,却是戏谑至极的冷笑一声。萧锦棠不明所以,却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本能的紧张起来,生怕穆太后这个没脑子的愚妇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可不想穆太后却是拢了拢自己的大袖,眼底冷定。
她缓步走向萧锦棠,眼也不抬的越过淑乐,步伐优雅的像是一只迫近猎物的母豹。萧锦棠从未见过这样的穆太后,一时竟是愣在了原地,而楚麟城见状,却是无声的来到萧锦棠身侧,他只觉穆太后身上杀意迫人,生怕这穆太后怒急攻心上手打人。可穆太后的举动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她出奇的冷静,仿佛被剑抵咽喉的人不是她而是萧锦棠。
“皇帝至孝,哀家自是深感欣慰。只是此事牵连甚广,委实污我皇室颜面、损我宫规国法,哀家只望皇帝……务必将neimu底细,彻查清楚。”穆太后缓缓开口,一字一句透着难言的决绝之意。她说着一顿,却是侧身回眸看向了跪在地上的淑乐。
此时有山风再起,撩乱了穆太后微乱的额发也遮住了她的目光。没有人看见她的眼睛,除了跪在地上的淑乐。她抬眼便见穆太后艳红的唇动了动,然却没有出声。她愣愣的看着穆太后,却觉四周喧嚣在此刻风烟俱静,她忽的想起,自己初初被穆太后所救之时,她还是个额发初覆的青涩少女。那时她也是这般低头看着自己,眼神干净明澈,带着一股子倔意。
如今时移世易,却又如似回当年。当时她让自己站起来跟她走,而如今淑乐却从她的唇形中辨别出,这位名义上是大周最尊贵的女人是在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淑乐忽的想起,那时自己正被几个街头混子踢翻在地,眼见着自己将受一顿棍棒之灾时,四乘白马的香木车携卷猎猎王旗猛的在自己跟前停下。那几个混子顿时便吓得不敢作声,生怕惊了贵人。而自己哭着抬眼,却见车帘被一只素白纤细的手拂开。冠军侯府的大xiao激e缓缓下车站停在自己跟前,她的眉眼是那般明**人,挥手轻言间便让随行的侍卫打发了那些混子,
对着自己伸出了手,她认真的看着自己的眼睛,说若是你愿意跟我走,那从此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我护着你。
那一瞬间,淑乐以为自己见到神女临世。可她始终不解,为何冠军侯府的大xiao激e会出手帮助自己一介孤女。在穆妙柔进宫之前,她颤颤的问出这个问题。而穆妙柔闻言却是一笑,她最后一次回头望向身后无垠来路,许久才道,你像我啊,而他们当年,也就是这般对我伸出了手。
“哀家宫中出了如此丑事,当为管事之人首责。淑乐,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淑乐的回忆被穆太后厉声打断,她回过神,眼前女人依旧明**人,只是这次她的眼神不再是明澈且倔强,如今她的眼底蕴着深不见底的决绝与悲哀,明媚鲜活早离她远去,只剩下斑驳古画般的苍然。她如来时一般穿着一身如火红衣,却是如盛至极致即将凋谢的花。
她分明是那般倔强明丽的女子,怎么就成了这样了呢?是不是时光真的能将一切都磨洗的面目全非?淑乐不清楚,她知道自己蠢笨,可这世上,也就只有同样蠢笨的主子不嫌弃自己了。她怎不知这宫中凶险,可就是这般,穆太后却一直护着自己,放着自己肆意妄为。或许在她的心中,也曾存在过一个可以肆意妄为的女孩吧,
可从进宫的那一日起,她便再也不能肆意妄为。她是皇后、是太后、是蠢的不适合这个深宫的市井女人。
“娘娘……娘娘!婢子知罪!婢子知罪!”淑乐深深的看了眼穆太后,忽的猛的将头磕在了地上,她是怕死且懦弱的,但在这一刻,一股子气自她的心底踏过滚滚往事横生而来,额头与青砖地磕碰的声音清脆且黏腻,血液从她的额心淌破整张脸,声嘶凄厉犹如地狱厉鬼。她不顾规矩的在萧锦棠与穆太后面前直起身,抬手怒指瘫软在地上的沉珠,咬牙恨声道:“是……是沉珠与其家人重金托婢子……将那见不得人的脏东西带入宫的!”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萧锦棠闻言更是眉峰紧皱,倒是没想到这吓破胆的婢女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似的往人身上泼脏水,难道她以为仅凭只言片语,便能保得住自己的性命么?萧锦棠心下冷笑,正欲开口出言质疑淑乐之言时,却不想淑乐抢先一步再一次重重叩首于地,开口便将彻底推向了失控:“陛下、娘娘!婢子……婢子犯下大错,自知死罪难逃,但娘娘……婢子侍奉您多年,还恳请您,不要牵连婢子家人!”
淑乐此言一出,萧锦棠顿时便如被当头冰浇一般血凉一半,下意识便转头去看向淑乐身后的沉珠等人——
那些女子方才还伏地哭泣,还有性烈者在大声叫骂的,可在她们在听到淑乐的话后,却不约而同的止住了动作。萧锦棠咬紧了牙,只觉心如沉石般朝着无底深渊坠了下去。
众所周知,淑乐是穆太后捡来的孤女,她哪有什么家人?她这一番话根本不是在给自己讨饶,而是用了暗话当着自己的面威胁这些可怜的女人们。她要让她们明白,自己还是有家人的,而作为被穆氏选入宫中的人,自家的家底早已在穆氏的掌握之中。若是谁敢将实情讲出,那便先考量考量在宫外的家人,是否能躲得过无妄之灾。
抓人软肋无疑是无耻至极的做法,但却十分有效。这些女子都是家境贫寒的良家女,进宫皆是为了家人能过上好日子,而若因为自己给家人招致灭顶之祸,想来她们定会选择牺牲自己护住家人。若无为家奉献一生之意,又有谁会踏入这从锦绣地狱?
一声抽泣颤颤响起,那用力的吸气声像是一根将断的弦发出了最后的长鸣又像是即将溺毙的人最后一次用力的呼吸。萧锦棠循声看去,却见一直瘫软的沉珠竟是用着一双满是划痕鲜血的手撑着身子跪向了自己。她跪伏与地,乱发遮住了她的面庞,可谁都知道,在乱发之下,定有血与泪混着从她如玉般的面颊上流下。
她声色几近颤抖,却透着坚定无匹的决意:“是……是淑乐姑姑说的这般,是罪女不知廉耻贪欲熏心……是罪女想以此承获雨露恩泽,以得富贵荣华!”...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蓝色中文网”,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