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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蒙冤无昭芝雅试清和(二)
作者:风抵霜更新时间:2024-11-19 05:27:30
202.蒙冤无昭芝雅试清和(二)

兰芝雅闻言蓦地抓紧了笼在身上的狐裘,用力之大连她自己亦未曾发觉。秋剑离的话像是尖针又像是重锤般狠狠的砸刺在她的心上,令她一时间竟是有些喘不过气。那一句‘可怜’仿若冥冥的咒言一般回荡在她的脑海,像是要刻印在她的心底那般——她不想成为权力的牺牲品,她不想成为旁人茶余饭后所感慨谈论的‘可怜人’。

“是可怜啊,都是些家世清白生的俊俏的美娘子,押解她们下来的兄弟心底都叹着呢……这些娘子若是不入宫,他们可一百个愿意娶回去。诶,怎么这些美娘子,就自己想不开入了这火坑呢?”听得秋剑离低声感慨,那被楚清和吩咐来照看兰芝雅的兵士亦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楚家军里非战时没那么多规矩,故而这兵士粗人一个也没觉着在贵女面前妄言有何失礼之处:“里头还有的是没落贵族之后,曾经也是名门世家的小姐呢!”

那兵士说罢不禁慨叹一声,秋剑离听后亦不禁无奈的摇了摇头,心道这可不是世事无常炎凉无道么?

夜已近深,寒意更甚,秋剑离沉疴在身最是受不得寒,此时寒意透骨而起,被冻坏的双腿便开始隐隐作痛。沉绵不断的痛令秋剑离眉峰一皱,他低咳了声,抬眼看了看逐渐汇集的重铅色浓云——沉云倾轧遮天闭月,这天说变就变,方才还是冬季难得的晴雪之夜,现在却大有倾颓之势,可不恰似这变幻无常的玉京宫城么?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盛衰荣辱浮云尘泥不过一瞬之间的事儿罢了,生死面前,又何谈高低贵贱呢?到底不过是命罢了。”秋剑离轻叹一声,眸光一转又落回了那野地上。那处充当刽子手的兵士已站在那些女子身侧做好准备,只等楚清和一声令下便让这些可怜女子人首分家。而负责押解这些女子的副官又拿着一页卷宗行至楚清和身边,替楚清和充了监斩官之责。

那副官清了清喉咙,借着四周飘摇的火把微光皱着脸看着手中卷宗念道:“犯妇沉珠、秋娴意、杨陌青、淑乐……等九人,私结党羽、秽乱宫闱,现依遵大周律及陛下旨意,按律斩刑!”

”行刑罢。”楚清和敛下眸,素日自带三分笑意的面容上此时却如被冰雪封冻一般。她微微抬手,而随着她的动作,刽子手们也同时举起了刀。这些刀都是镇朔军中仿制北燕军所制的斩马刀。这些刀放在凉朔关,是砍向来犯之敌的,而今它们却对准了同胞弱女。

令人窒息的铁锈之气无形的蔓延在旷野之上,楚清和定定的看着那寒刃流光,却是几欲作呕。她不知自己此时心底究竟是作何情绪——无力、屈辱、痛恨、后悔等等情绪杂糅在一块化作滔天巨浪拍击在她即将崩溃的理性上。沙场血腥犹若人间炼狱她亦不惧,但为何此时,她却难受的连呼吸都是那般痛苦?那些情绪就像是一只大手,要把她的胸腔和心脏玩命的揉捏挤压。

可她的举起的手只是在空中微微一顿,旋即便利落挥下。

与此同时,在听到副官念出‘秋娴意’三字的秋剑离却是一愣,他猛地想起,自己堂哥的独女便叫娴意!当年秋氏被抄,堂哥一家自是没有幸免,堂哥堂嫂及妾室和庶女皆被押解进京,而途中堂嫂病逝,堂哥被入京后被判秋后问斩。而那妾室被判了流放,从此不知所踪——

一个可怕的念头蓦地如破土的野草般自秋剑离的内心疯狂蔓长而出,他顿时手脚冰凉,巨大的绝望感再度包围了他。他忽的转头问那随侍兰芝雅的兵士,语气中的慌忙连他自己也未曾发觉:“那个……秋娴意是哪一个?”

那兵士听得军师发问,一面心下也纳闷怎么军师突然问起这个一面抬手往斜前方一指:“左起第二个就是……哦对了,她就是那个没落贵族小姐呢!只可惜卷进了这等腌臜事儿中……”那兵士说着一顿,像是忽的想起什么来似的:“诶,说起来她的姓倒同军师你一样。”

这兵士话音刚落,秋剑离与兰芝雅便见着不远处的野地上寒光骤落,那一瞬间秋剑离只觉如浸深海,他只觉眼前一黑耳内响过一声尖鸣便再也听不见看不见任何事物——刀刃触地的沉闷声响、骨骼迸碎的脆响尽数淹没在啸响鬼哭的风声中。等他恢复五感,却好似已恍若隔世,天地唯余风声低回呜咽。

兰芝雅的身子摇晃了好几下,最终是躬着腰掌着雪松牢牢的站稳了。她捂着嘴好像是在强忍着干呕,身体分明难受到了极致,但眼中却干涩的一滴泪水也流不出。

秋剑离张了张嘴,却是半晌发不出声。他看见滚赤的鲜血晕浸在雪地之上,白色的热气袅娜而散,一团团赤红联结晕染,盛大的像是在凛冬之中绽开了世间最为绚烂华丽的花。积压的沉云终于不堪重负,鹅毛般的雪终于在此时纷纷扬扬的落下,却在接触赤华艳团时融散无痕。秋剑离明白,再过不久,雪就会彻底掩埋这诡艳的花团,就好似她们从来不曾存在过。

枯草和着雪花翻卷飞舞而过,秋剑离终于能出声儿,他嗓音有些微哑,似像是受了风寒一般:“那个秋娴意……是哪儿的家族的小姐?”

秋剑离想他自己不该多问,或许这个枉死的秋娴意只是一个同名同姓的巧合呢?毕竟自己堂兄的妾室被判了流放,这个女儿应该是被充作官妓或是也跟着流放去了,无论如何,总该是还活着——想来秋氏当年是以谋逆罪论处,如此不清白的家世,一个罪臣遗女,又怎会有机会入这宫闱呢?

可即便这般猜想,秋剑离的直觉却他的脑海疯狂叫嚣,逼得他非要问出一个结果来。

“哪家的小姐?”那兵士皱了皱眉,心道军师怎么忽然关心起这个来了?然秋剑离这个提问虽然突兀,但这兵士却不加有疑,只是细想了想便答道:“这我倒不太清楚,听副官说,这秋姑娘是晋源人。不过她虽出身大族,母亲却好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妾室来着……也是个苦命人。好像是家族败落后为了维持生计才入的宫吧。”

秋氏、晋源秋氏……这不正是自己的故乡么?而曾经的晋源第一大族,不正是秋氏么?母亲是大户人家的妾室……种种巧合串联而上,逼得秋剑离几乎不得不去相信她就是自己堂兄的女儿——

不管她是不是自己堂兄的女儿,她也是这世上幸存下来的秋氏族人啊!念及此处,秋剑离只觉好似生受了一场万箭穿心之刑。他只觉全身上下好似有着万孔千疮里里外外的都透着风——

又一次、又是一次他无能为力的看着自己的族人死在自己面前!难道家族衰亡分崩离析还不够么?秋氏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苍天无情至此,为什么这玉京城就像是个吃人的怪物,要一次次的夺走自己亲人的性命,徒留自己连正名亦不敢的苟活于世?!

秋剑离没有再说话,他缓缓推着轮椅往停在刑场之外的车驾方行去,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那兵士见秋剑离自顾自的推着轮椅走了才忽然想起这儿还有个一直不发一言的兰芝雅。他回过头,却发现兰芝雅背靠在树干上,嘴唇苍白的近乎发青。他心道这下坏了,这兰家的娇小姐可别吓傻了吧?

思至此处,他微微蹲下身,尽量放柔声线道:“兰小姐,这血光冲眼的紧,您还是赶紧回去罢。”

兰芝雅被这一唤方才回过神,然她却像是没听见这兵士的好意提醒般,竟是紧笼着狐裘踉踉跄跄的往楚清和走去。野地之上行刑已毕,负责充当刽子手的兵士又无声的忙活起来。他们拖来黑布将那些女子的尸身分别裹起来等着抬去不远处的柴架上焚化。而在焚化之前,他们会将她们身上的首饰摘下放好,等着明日封棺下葬时再将这些随身财物随之陪葬。

楚清和此时正看着那一地血迹怔愣出神,倒并没注意到兰芝雅向自己走来。直到兰芝雅低声出言,楚清和才恍然回神。

“楚姐姐……请恕芝雅失礼了。”兰芝雅颤声开口,眸光却是定定的落在那狰狞绝艳的血迹上。楚清和见兰芝雅虽形容惨败,但竟是提着口气强撑者自己不失态,心下暗惊之余亦不禁感慨兰芝雅不愧是兰氏的女儿,这等强横心态,若是个男儿定是个人物。然更令楚清和慨叹的还在后头,那兰芝雅深深吸了口气,强定了定神道:“芝雅今日得领教训……只还望楚姐姐,莫要拘泥于父辈交恶。”

楚清和闻言一愣,然兰芝雅只是顿了顿,便又絮絮说道:“芝雅明白,如今楚氏已与沈氏联合,然家父却多有思量甚至是固执己见,此时朝中多有动荡,我兰氏已与陛下存有芥蒂大不如前。可家族之间再争斗若何,皆是陛下之臣,而万心归一当是朝定之基——”

“芝雅只希望,楚姐姐能放下旁见,可将来于后宫中,稍助芝雅些许。若此以来,兰楚二氏和睦有望,共合协辅陛下。”兰芝雅说罢却是垂下眼眸,轻叹一声:“这不过都是些大道理罢了,芝雅只是一介女流,所求不过家族安稳……这后宫险恶远胜前朝,可这前朝后宫又从来息息相关。芝雅只希望,楚姐姐能救芝雅一命……或是,能给兰氏留下一线生机。”

“陛下如今最信任和倚仗的,便是少帅了。姐姐和少帅的话,陛下一定会听的。”兰芝雅话至此处,却是似心虚一般越说越小声。她垂着头,双手不安的搅动着在披风下的禁步宫绦。这番话像是耗尽了她全部的勇气,因为她委实没有什么底气来同楚清和谈条件——楚清和凭什么答应自己?且不说两家交恶多年,而自己又有什么能回报给楚清和的呢?只是空口无凭的关系缓和乃至合作么?

这话要是从兰卿睿口中说出还有几分可信度,而自己不过是一个身微言轻的女辈罢了。

楚清和听得兰芝雅一言,心下却是感慨万分,她勉力的挤出一个笑,抬手带着兰芝雅的手臂领着她往兰氏的车驾那边走去。她知道此时只有沉默不表态才是最好的回答。这个兰三小姐,绝不是如她面相这般柔婉的人。若不是沈揽月才色惊国在前,那这兰家三小姐定会以才扬名东周。

这等心胸见识,哪儿像个待字闺中足不出户的娇小姐?而她并未像沈揽月那般游历天下,能有这般见解,除却兰卿睿和云柯大长公主教的好之外,怕是兰芝雅个人对权力的敏感天赋异禀。思至此处,楚清和竟是有些自惭形秽起来,比起这些心生七窍的真正贵女,她真像是一个披着郡主之尊的北燕蛮人。

只是她说错了一点,兰氏应是不会倒的。楚清和明白萧锦棠需要制衡朝堂,而兰氏是必不可少的一把刀,这一点上,楚氏与兰氏又有何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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