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刃迎面凛冽萧肃,耶律引铮领军铩羽而归。今日是北地冬日少有的晴日,一夜骤雪后,白日天色湛碧如洗云淡如烟。若是往日,这样的好天气会带给耶律引铮整日的好心情。但此时他面色凝沉,只觉那晴光映在雪上折反的光无端晃的人双眼发花。佯攻回撤本是计划中的一环,但此行却并未取得耶律引铮期望的成果。
作为统帅,耶律引铮明白战胜与战败的差别不在于杀敌破城的的多少,而是在于自己的战果是否达到了战前的期望。这是毫无疑问的战败,哪怕兵力未损,但耶律引铮本能的感受到天狼骑士气的低落。但时况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容不得他心怀半分犹疑。他抚了抚鞍侧箭袋翎羽,正欲抽出鸣声令箭令全军加速赶回凉朔关,却不想一匹枣色烈龙驹载着一少年忽的自阵后绕阵而来直奔阵首。
耶律引铮侧目一瞥,见那少年是负责阵后迂回侦测的斥候便隔空打了个手势令那少年近前禀报。那斥候少年见得手势,忙绕至阵首之侧高声道:“兵主!寰州城门已开,东周骑兵已整军追击而来!”
“你再说一遍?东周派出的是什么兵追截?”这也无怪乎耶律引铮没太听清楚斥候说的话,骑兵行进途中马蹄飞踏轰闷如雷鸣,再加之朔风迎面,那斥候少年再大的声音也几近是破碎在风中。但耶律引铮心底却涌起了一丝隐秘的喜悦和期待,既然寰州派军追击自己,那便算不得一败涂地。
斥候少年闻言,旋即夹紧马肚紧踩马镫,他竟是在急驰的烈龙驹上半立着弓起身子向耶律引铮耳侧凑了过去:“兵主!那支骑兵打的是紫底墨麒麟旗,这北境之上,敢追咱们天狼骑,应是东周的楚氏亲军!”
楚氏亲军?耶律引铮闻言眉峰微皱,只见他眸光略略沉了沉,心下思忖片刻后才开口问道:“那你可能看清对方兵力几何?”
那斥候少年转了转乌溜溜的眼珠,思忖片刻后回道:“近两万人,但见阵型所缺,人数当是略略少些,但绝不少于一万五千人。”
“知道了,你且先随阵后迂回,有什么情况即刻禀报。”耶律引铮打了个手势示意斥候少年退至阵后迂回。他扬鞭纵缰,胯下踏雪烈龙驹扬蹄长嘶疾奔。一侧兵士见耶律引铮骤然加速,亦抽鞭跟上。攻打寰州城本就是佯攻,城池能否攻打而下并不是决定胜利的因素。众兵士见耶律引铮快马疾驰,心下当是认为兵主满意这个战果。既然兵主满意,那就是胜利。
方才耶律引铮面色沉凝不发一言,天狼骑的兵士们不明其所,故而士气低落。既然现在耶律引铮面上没露出颓丧之气,那整军士气便提升不少。万余铁骑浩浩荡荡踏过苍原雪森,耶律引铮抿着唇闷闷的笑了声,他忽的觉得这真是露曲喀格神女显灵庇佑自己。分明是战败之局,却忽的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无论如何,他已取得了最好的战果。近两万人的楚氏亲军追袭自己,看来楚凌云是要对自己动真格的了。他并不打算阻截自己,而是打算让自己真葬在这凉朔原上。
现在已是绝境死地,那天狼骑前有烈虎骑正面所阻,东面侧翼应有朔州军所围,后有楚氏亲军追袭,当真是四面楚歌之绝境,但胜算却有了七成。即便派往朔州城的人没有引回朔州军,那胜算亦有六成。对于行军速度,耶律引铮有着绝对的自信令楚氏亲军追不上自己。在楚家军追来之前,他还有一刻钟的时间在凉朔关内集结剩余天狼骑。而他剩下的要做的便只剩最后一环,就是借着烈虎骑冲出这出死地。
天际辽辽如展如练,骏马铁骑飒踏万里乘风。明耀之光正正隐于流云翻浪间,已是午时已至。巍巍凉朔关下,那日苏正做着最后的点兵。他是明白耶律引铮全盘计划的人,自是心知耶律引铮回关之后便会整军于正面突围烈虎骑。遵照耶律引铮之命,他将七千余人留在朔州城外引撤朔州军。此行无论功成与否,这支佯攻朔州城的队伍也应回至凉朔原了。
此时整军会为合军出关突围节省不少时间,那日苏跟随耶律引铮两年,自是明白兵贵神速之理。此时凉朔关门大开,得到补给休憩的兵士们已然束甲列伍整装待发。他们只肖等着耶律引铮带兵回关,便立即出关接替先锋之职。眼见日头逐凌正空已至午时,但佯攻寰州城的耶律引铮还未率军归来。那日苏不由得有些焦虑起来,如果耶律引铮反被寰州守军拖住,那他们便真要成了那瓮中之鳖。
他在凉朔关后焦躁的打着转,像一只被关进羊圈却无处可逃的野马。他来回的转了几圈又抬头看看太阳,如此往复几次后,那日苏终是忍不住想遣人前去寰州城探探虚实。就在他正欲唤人之时前往寰州城打探之时,只听得身后一声响箭鸣啸破空而来。他蓦地回首望向声响来处,却只见一线凄烈的乌金色流光自地平线上如潮水般涌来——
地面似在微微颤动,如同雷动隐隐。远方逐渐传来隐约兵戈蹄踏之声,三支鸣云令箭破空齐鸣响彻凉朔关。那日苏心下狂喜,他知道这是独属耶律引铮的鸣云令箭。三令齐鸣乃是整军之令。他翻身上马,只见地平线后玄底泥金狼首旗帜朝展猎猎。他急忙驭马向那旗帜之处奔驰而去,耶律引铮早看见了那等在关外的那日苏,见他纵马而来,正欲令之回关整军突围,却不想倒是那日苏先开了口。
“兵主,凉朔关内剩余天狼骑已休整列阵完毕,可随时作为先锋行合军突围!”
耶律引铮闻言眉峰一挑,眼中不由得划过了几分讶异。他倒是没想到那日苏竟会提前做好战备事宜。而就在这禀告之间的间隙,天狼骑已至凉朔关前。耶律引铮见关内丛军列阵盔明甲亮,便知那日苏早已准备好一切。他看着那日苏,露出欣慰的笑意。那日苏终不是那个只知喊打喊杀毛小子了,只要再假以时日历练,他定能胜任天狼骑副将之职。
“你做的很好,那日苏。”耶律引铮一面说着一面解下身后所负的铅色铁胎弓:“即刻传令凉朔关内驻军,全军解弓合军突围。弓阵于中,遇敌则进以作先锋。齐射之后刀阵破敌盾护侧翼。”
“是!”那日苏微微颔首纵马领命而去。
凛风再卷关前清霜,茫茫凉朔雪原之上,万乘玄甲铁骑尽踏寒关而出,惊破寒鸦踏卷衰草。乌金色的甲胄兵刃于晴霄之下流光如发硎。横云乘风排空万顷,耶律引铮握紧掌中寒弓。马蹄沉沉如闷雷动地,却掩不住男人们低吟牧歌低回——
溯彼高冈,春水茫茫。
踏风万仞,城郭饮江。
何惧穹霄,暮落朝翔。
愿俯层云,绝瞰锋芒。
溯彼高冈,秋水茫茫。
袍泽枕戈,骁抵穹苍。
千帐猎猎,颅为城疆。
争无方休,荆蓁四方。
耶律引铮听得歌声,亦不由得跟着调子缓缓而歌。这是北燕传统牧调《鞍上歌》,大抵歌颂的是草原男儿的气魄与志向,却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何人所作,但几乎所有的北燕男儿都会唱这首牧歌。久而久之,这支歌也成了天狼骑男人们作战之前会唱的战歌。只愿此征骁抵穹苍,无人可阻天狼锋芒。
牧歌沉浑混着清脆的兵戈之声回荡在无垠寒荒雪原之上,而此时的耶律引岳,终于见到了他派去凉朔关打探而归的斥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