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浑号音随风低诉,似太古巨人的沉吟又像是挟杂在风声中的狼啸。卯时一刻,距凉朔关二百四十里的寰州城上灯火映长夜。风中隐隐传来了北燕人攻占城池后会吹响的象牙角的声音。楚凌云负手立于城楼之上,远眺着眼前连绵风雪。楚清和缓登城楼,积雪在她脚下擦蹭出咯吱的声音。她正欲上前报告凉朔关已破之事,却见自己父亲蓦地回首看向自己。
“凉朔关现况如何?”楚凌云气定神闲,像是耶律引铮占的不是大周的门户,而是随手丢弃了一个可有可无的棋子。他见楚清和行至自己身侧,同他同看眼前肆意飞扬的鹅毛大雪,不由望雪低喃:“风缨荡血烟萦带,雪云月移雕弓开。绝塞明月不可见,当真遗憾。”
“猎鹰才开雕弓。”楚清和唇边勾起一丝浅笑,微微退步颔首:“启禀统帅,据前线风声斥候飞马快报,天狼骑已如我们所料已入凉朔关驻扎,但目前并无进攻之势。”
“那便等,凉朔关内的存粮不多,他们若不突围便会无功而返,若是进攻,则三面受敌。听闻天狼骑兵主是闻名北燕的神女之子,我倒是想看看这位少年英雄究竟有何能耐。”楚凌云一面说着一面将身上战麾解下给楚清和披上。见父亲给自己系上披风,楚清和由得微微睁大了眼。她明白父亲的苦衷,在军中,私情和军情是分开的。人前他们统帅和斥候,只有四下无人之时才是父女。
楚凌云看着女儿微微讶异的神色不禁心下一揪。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掌上明珠,是自己放手心怕摔含嘴里怕化的珍宝。但如今她身着轻甲戎装,眉间英气勃勃,当是个真正的楚氏女儿。思至此处,楚凌云心底暗叹了一口气,他终究还是将楚清和拉入了争斗的漩涡之中。
无论她是楚氏的风声之主也好,是大周尊贵的麟懿郡主也罢。从今日开始,她的一举一动便彻底跟楚氏的利益挂上了钩,她会成为楚氏的耳目,自此再逃不开庙堂算计与边关血战风沙。只要消息传回玉京城,她便再无可能嫁入寻常贵族之家享受玉泉大长公主所期望的平稳生活。
思至此处,楚凌云少有的犹疑了。凉朔关破之事还未上奏朝廷,只要上奏,楚清和便无退路。他拂去楚清和额发上的雪花,忽的想问问楚清和究竟是否完全清楚其中利害或有后悔之意。可还未等他开口,便听得楚清和问道:“父亲,是否现在便让斥候飞马传令回玉京城?”
楚凌云闻言一愣,垂眸却见楚清和琥珀色的瞳明亮如星。她的眉宇青翠飞扬,顾盼流转间,她那似藏了琥珀封的瞳当真像极了她的母亲。可眼底的迸发的坚毅却像极了自己。楚凌云心下暗暗自嘲,他当真是见识短浅,竟是小瞧了自己的女儿。要知道楚氏的女人从来不是玉京城中的娇花,她们从不输男儿。谁说金尊玉贵的生活便是幸福,在他的心中,只有楚清和自己选择的生活才是幸福。
“让你手下的风声斥候速回玉京。奏章早已拟好,记得给兰卿睿和穆钰各递一封。”楚凌云拍了拍楚清和肩膀,语气是阔别良久却又熟稔宠溺之意:“快去休息,若是北燕开始进攻寰州城,那你便要跟着你秋叔叔带兵包抄凉朔关,这可是累人的活计。”
“我知道啦。”楚清和抿唇一笑,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下城楼。晚雪渐浓,楚凌云看着女儿的背影渐渐远去,眉峰却是微微皱了起来——
根据风声刺探的情报,耶律引铮和他所率领的天狼骑是以速攻闻名。他们卸除全部辎重换取了可怕的机动性,但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毫无补给。就算是粮草先行,但行军速度过快,便是急行补给也无法跟上他们的行军速度。无补给便是这支骑兵的最大弱点,但兵贵神速,两军交战之时要的便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他们是一支出弓无回头的离箭,一个完美的先锋,谁若阻挡便将谁撕裂成两半。
可此时这支箭却毫无征兆的在凉朔关停下了。秋剑离曾算过天狼骑的粮耗,若要保持机动性,则每人最多携带三日干粮和水。每次的停留都是他们的折耗,而耶律引铮身为天狼骑的统帅,当是最清楚自己所带之兵的优势与弱势。就算是凉朔关内还有少许粮食未撤干净,也不过一两天的粮食。
耶律引铮既能领军,那绝不是痴傻之人,他若深入凉朔关以南,则是被三面环攻。这怎么看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他若真想劫粮,攻打朔州或云州胜算要比直突凉朔关大得多。权衡利弊下来,耶律引铮根本没有理由跟他们对峙消耗。
楚凌云百思不得其解,他心底还算着耶律引铮的路数,却不想站在凉朔关上的耶律引铮亦是心忧。他一进关便吩咐全军搜查存粮和油脂。可到头来却也不过两缸油和仅够吃一日半的粮食。
他看着空地上堆放的粮油,心下犯愁之际却见着二十多个天狼骑战士拖着几个硕大的麻杆袋子往空地上挪来。
“这是什么?”耶律引铮眉峰微皱,他正欲上前查看,却见为首的士兵拔出腰刀往袋子上一划。只听得“刺啦”一声,一股尘灰扑面而来,耶律引铮猝不及防吸了一口灰进去,不禁猛打了个喷嚏。
“兵主,这些都是东周镇朔军的军服,但都是被虫蛀了或是早已穿的破烂的,当是镇朔军还未处理掉的垃圾吧。”那天狼骑战士踩了踩滚落在地上的军服,又扬起几缕尘灰:“可属下觉着这里面的棉花还未腐朽,若是漂洗后再晾晒几日,当能制新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