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骤起,漫天雪绒簌簌无声。阳光在远方的云层线上隐镀金边,铅灰色的浓云下,一匹墨色烈龙驹载着少女往凉朔关疾驰而去。蹄声嘚嘚中,萧萧飞蓬翻卷如浪。
楚清和明白,草原上一旦开始落雪,气温便会极剧下降,第一场雪后的十天内,云珠草原将会封冻大半。往年这时还是深秋,北燕的游牧部族正赶着牛羊缓缓往雁回城迁徙而去。但是一旦遇上草原封冻,牛羊就将无水草可食。若是脚程稍慢些的,他们还赶不及去往雁回城过冬,牛羊和人便冻死在草原上。牛羊和人手的损耗会令这个冬天更为难过,若是饿狠了,这群北燕的战士南下劫掠的劲儿就越狠。
思至此处,楚清和快马加鞭提前赶回了凉朔关。凉朔关内还未下雪,尚还有一丝深秋独有的凉爽。她纵马入关,一下马竟是连缰绳都没拴便往中军大帐快步走去。驻守在帐外的楚凌云亲兵见了她,忙上前拱手道:“郡主,镇国公同军师商议如何改造关内的防御工事,您现在可不能进去啊!”
“统帅还在议事?”楚清和摘下玄甲头盔抱在腰侧,戎装的少女柳眉一挑,两步上前,以军人之礼于帐前半跪而下:“报告统帅,风声斥候楚清和探查囚月沼泽已毕,特此前来复命。”
“进来。”楚凌云的声音似有些疲惫。楚清和总觉着有些不对,但听见父亲命令,她忙快步入帐。
现下已近傍晚,帅帐内已经燃上了牛粪火盆照明。楚凌云的帅帐布置当算是非常简朴甚至是简陋的,临近冬日,整间帅帐里却是连火坑都没有挖掘,更别说铺上地毯或是兽皮。楚凌云一向认为身为统帅当与兵士同甘共苦,且奢华的布置只会叫人忘却凉朔的苦寒,真到了行军之时,统帅却是意志力最为薄弱的。故此他只叫人将帅帐内的地面铲平,以便在帐中摆放一架凉朔地区的地形沙盘。账内亦未有多余装饰,仅是在帐周挂着三面地形图。除却这些,便只剩下帅座和一张摞着一叠军文奏章的桌子。
楚清和一进去,便见着一位身着略旧的灰色布衫头戴青色纶巾坐着轮椅的中年人正在同楚凌云围在沙盘边谈论着什么,见帐帘被掀起,那中年人转头看向楚清和。他虽人至中年,眉眼笑纹已显风霜,却依旧肤如冠玉。只见他徐徐的摇着一柄玉骨折扇,通身的儒雅潇然之气丝毫不像是苦寒北地的凉朔军营之人,倒像极了玉京城中喜开清谈诗会的清贵大儒。
“哟,是小麟懿回来了?听凌云说你从玉京回来便马不停蹄的去了囚月沼泽,回了凉朔看都没看秋叔叔一次,你可是把叔叔我忘了?”笑意隐隐中,又听得那中年人语气颇带幽怨,只见他以扇遮面,长叹一声:“叔叔可是从小把你跟壮壮带大的呀,你俩第一匹的小马还是我挑的。你们小的时候还每天晚上跑我帐子里缠着我给你们讲故事,现在大了,都不过来看我这把老骨头了——”
“那一会儿我就去陪秋叔叔下棋?”楚清和闻言不由得笑了出声。原来这中年人是楚家军首席军师秋剑离。秋剑离出身自云州世家大族秋氏,二十二岁那年本是要出仕庙堂接替其祖父户部侍郎之职,却不想在上京路上被兰卿睿以太过年轻不宜担任户部侍郎为由将之调排去沈言夏手下做了个八品闲职的编文校使,而户部侍郎这个肥差,自是被兰卿睿安排给了自己的妹夫陈思和担任。
秋氏身为一方百年世家,纵门楣不若兰氏一门三后显赫,但由于族人善于经商,百年积蓄财富万贯亦不可小觑。秋氏族长难忍屈辱,心道既然兰卿睿将长女嫁给了萧锦辉,那秋氏就将长女嫁给了皇三子萧锦玄。然人不如天算,萧锦辉一朝登临太子尊位掌监国之权,萧锦玄首当其冲的便成了第一个试刀石。
萧锦玄平生喜风音雅乐好吟诗作歌,故常在府内大开清谈诗会。曲水流觞以诗会友间,当真是来往雅客鸿儒谈笑不绝。那时天下谁人不知玉京城中清毓风流萧三郎。可没曾想萧锦辉上位后借着一次例行的清谈诗会给萧锦玄扣上结党谋逆之罪,一夜之间三皇子府上满门抄斩。彼时恰逢秋氏族长病逝,当家主母受不得如此打击竟是一根白绫悬梁求了解脱。秋剑离回乡奔丧路上听得如此噩耗,快马归家却见百年世家大族一朝树倒猢狲散。
昔日世家清贵公子,一朝家破人亡只能靠在街头写字卖画为生。后镇朔军征兵,秋剑离图着从军吃饱饭的念头入了伍。那年恰逢大寒,北燕人来凉朔关劫掠时又砍伤了他的腿,好在秋剑离机智过人,上表楚凌云利用天时严寒以沸水泼骑兵之法大破北燕军,故被提为楚家军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