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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谨遵皇祖姑母教诲!”萧锦棠听得定国大长公主松了口,眼底顿时涌上一抹喜色。此诏既得了定国大长公主首肯加之姜叡附议,杨明正与王谦之等人自是跟随附和。如此这般,新政改革之事便正式定了下来。除却兰卿睿与工部尚书崔邈之外,一众肱骨之臣在御书房内竟是商议至申时三刻才算散会。情至兴处,竟是连午膳也在御书房一并用了,便是饭时亦不忘讨论新政细节。
饶是天色将晚,又加之定国大长公主与锦衣侯年事已高倍感疲乏,诸臣才不得不告辞离去并定下明日朝后再行商议的约定。眼见日头渐沉,萧锦棠如常一般留了楚麟城一同用膳,就当他正欲唤人传膳时,却见寿康先自己开口传召推门躬身而入。萧锦棠此时正看着奏章,于是便眼也不抬的欲出言吩咐。可不想寿康却先一步出言:“陛下,您看……该到了翻牌子的时候了。”
“什么牌子?”萧锦棠一时尚未反应过来,他抬眼一瞧,便见着寿康身后跟着个捧着银盘子低着头的小太监。他瞥了眼盘中的名牌,顿时便知此为何意。思至此处,萧锦棠不由得面上一赮耳后一燎。他看着那些名牌上的名字,眼底却不自觉的浮现出大选那日,那站在廊下的拨弄凌霄花枝的男装少女。她鬓发娓娓,碎发在暖阳下细软如钩,阳光徐徐洒落在她身上,就像是给她染了层浅金色且柔软的云边儿。
一时之间,尴尬和窒涩的心绪尽数涌上心头,萧锦棠一面心道寿康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面挥挥手叠声道:“以后把牌子都撤了,孤忧心国事,暂且无心此事,你且去知会声内务府,让他们别扰了孤。”
“陛、陛下这……这怎可啊?”寿康一听萧锦棠此言顿时傻了眼,心道古往今来,哪儿有皇帝不去后宫的?今日是贵女们初入宫闱的大日子,若是陛下连后宫也不曾去,这传到前朝大臣耳朵里,不又要平地掀起几层浪?
看着萧锦棠满脸不耐,寿康亦是在心头暗自叫苦,当的是进退两难。他是跟着福禄学的徒弟,又是萧锦棠的贴身内侍,自是明白萧锦棠是怎样执拗和决绝的性子。陛下对麟懿郡主的心意,近侍的宫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可既知求不得,那这世上哪有人会为了个求不得的水月镜花放弃漠视所拥有的万紫千红呢?寿康思至此处,正欲硬着头皮再行劝诫时,却听得坐在萧锦棠身侧的楚麟城却忽的开口道:“陛下,后宫不宁则前朝不定,还请三思。”
“……”萧锦棠闻言面色一僵,这话从自己友人口中说出,落在耳底却怎么也不是滋味儿。他自是明白其中利害,也知楚麟城出言是在提醒自己与沈氏联手的承诺与保障。他极不情愿的瞥了眼那站在寿康后边战战兢兢的小太监,极为勉强的别过头去:“那今日去披香殿沈昭仪哪儿。”
“是!”寿康见得萧锦棠松口,顿时喜形于色,心底顿时如蒙大赦。他心道还好楚少帅在这,陛下这性子,也只有少帅跟郡主的话能把他劝得动。但是萧锦棠的不情不愿早已尽数写在面上,寿康自是不会去触陛下的霉头,故忙领着小太监告了退。徒留下萧锦棠跟楚麟城尴尬的四目相对。
“麟城,孤……孤着实不喜欢那些女人。孤不信任她们,亦敬重揽月表姐赤忱忠心,更何谈临幸。”萧锦棠也不知如何解释自己为何不愿去后宫,他说着叹了口气,满脸都写满了不情不愿——于他而言,常人欣羡的佳人成群不过是令人窒息的枷锁。他可怜那些入宫的姑娘,更对她们的存在感到不安和畏惧。在这世上,没人比他更知晓后宫的可怖,想想自己父皇的后宫,哪有什么真心实意,有的只是皇帝和妃嫔们无尽的算计。便是精于城府的灵帝,最终不也死在他最为宠爱的姜贵妃手中么?
但萧锦棠更明白,自己想出来的种种理由,不过皆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求非所人罢了。就像是千万种不同的谎言,只是为了掩盖唯一的真相。他所求的、情之所钟的,从来都只有那一个人。因为只有她看自己的眼神,是那般诚挚明澈,带着令人安心的平和温暖,如似永夜中骤现的明光。
“但繁衍子嗣平和后宫,亦是帝王之责定朝之策。”楚麟城深深的看了萧锦棠一眼,半晌后却是无奈一叹:“锦棠,你不能因为恋慕清和便疏远后宫。你我皆应知,生于皇室,情爱与婚姻从由不得心。”
楚麟城说这话时平静的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但就此言,却在萧锦棠心底掀起了轩然大波。他震惊的看着楚麟城,张着嘴支吾半晌却是先赮红了耳根:“麟…麟城,你都知道?你怎么知道?清和她……”
隐藏于心底的感情被挚友骤然说破,羞涩之下,萧锦棠只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饶是过了半晌,他才有心去细品楚麟城后面的话——而这一细想,才让萧锦棠注意到楚麟城冷定而平静的眼神……他这才明白,自己的挚友并不是什么不解风情的木头,而是他早已认清并接受了现实。而其话中之意,竟平白让自己生出了几分无力的不甘与愤怒。萧锦棠从未想过,祖制宫规会从自己信任的友人口中说出时是这么刺耳。
他是想提醒自己什么呢?是让自己结束这段注定无望的感情还是在提醒自己,他将来亦会遵循祖制迎娶自己最珍视的妹妹?若是以前,听到楚麟城有意娶萧锦月为妻,萧锦棠估计做梦都能笑醒。这不仅是权力的保障更是友人的托付,这世上还有比这更水到渠成的亲上加亲么?再说楚麟城的为人他最为明白,这般郎绝独艳的人物,是这世间自己唯一能放心将妹妹托付的人。
可现在萧锦棠却生出了不愿妹妹将来嫁予之的想法——楚麟城会出于责任,对萧锦月照顾的无微不至,会如自己一般保护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可自己却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萧锦月的想法……她会喜欢楚麟城么?嫁给一个不爱的人,那她又跟那些后宫中可悲的女人有什么两样?萧锦棠越想心中愈是郁结,正欲出言质问楚麟城话为何意时,却又见楚麟城轻声开口。
“锦棠,我又不是瞎子,更不是不知人心的傻子。你看清和的眼神是那般明亮和专注,可以说满心满眼都是她……这种感情不是恋慕,又是什么呢?”楚麟城微微一叹,但语气却极为认真和郑重。
“可你是皇帝,这并不关乎清和是否是楚氏女儿和那狗屁的祖制规矩。若是她心悦于你,这条规矩对于你我而言不过是空文。但流言可畏,或许我们可以不在意楚氏独大擅权外戚干政的流言,但这些字字针砭,却都是清和会承受的。正因你是皇帝,所以你给不了她想要的……她是我的妹妹,是我楚氏的骄傲,是振翅于天际的海东青而不是金丝笼中的鸟儿。作为兄长,我怎能忍受她与其他人分享丈夫?”
“你将我引为知交,与我定天下清平之愿,这让我确认你是一个好皇帝……但一个好皇帝,注定是要将天下百姓放于自己之前,就算你爱她胜于你自己,她也敌不过这个天下。英明雄主与好夫君本就是相反之道啊。她之于我,如同锦月之于你,你会让锦月,嫁给一个将她放在理想之后的男人么?”他不愧是萧锦棠最信任的友人,轻易的便揣测出萧锦棠的心中所想。在对于亲人的珍视上,他们都是一样。
可此时他们尚不知,在这世上,未来的变数是与爱恨一般,皆不属于人能掌管的范畴。
“……麟城,是孤错怪于你了。”半晌之后,萧锦棠方才苦笑半声:“其实定国皇祖姑母也与孤说过,真正爱一个人希望她幸福平安,顺遂一生。想来玉泉姑母与镇国公也是怀着这样的想法,才为她起名‘清和’的罢。”
萧锦棠一面说着一面合上手中奏章,负手起身行至御书房半掩的雕窗前将其微微推开。窗外暮色初染,沉沉的枯红浸染了整个天幕,晚霞映在少帝浓翠的瞳底,燎烧而燃犹若业火。一只红色的鸟儿振翅掠过云层,鸣脆的嘹唳之声回荡于整个寂静的宫城。半晌之后,萧锦棠似想起什么一般蓦地一笑,侧首对楚麟城道:“麟城,一会儿你跟孤去见揽月表姐。”
“咳咳……这怕是不妥吧?”楚麟城闻言一噎,他方才有些口渴,正拿起茶盏喝茶呢,萧锦棠此言差点没把他一口水喝进气管给活活呛死——他就算领着禁军统领之职,也不过是个外臣。昔日他可进后宫,是因萧锦棠尚未纳妃后宫无人。如今后宫中有了妃妾,他自当避嫌。而这陛下招幸妃妾,还带着自己干嘛?难道是壮胆么?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他跟萧锦棠的脸估计得丢九霄云外去。
“你想什么呢?孤是敬重揽月表姐大义入宫,才想着带你与她讨论下今后形势若何。她如今为后宫女眷,不可踏入前廷……且她不是与那西魏的容王牵扯不清么?今日不妨将此事问及清楚。”萧锦棠略略垂下眼,眼底却掠过一丝狡黠:“她若真心仪旁人,孤又怎能强人所难呢?既然都在这后宫之中,有些话还是说透了比较好。”
“……好吧,毕竟君令于此,臣下岂敢不从。”楚麟城无奈一笑,然他怎不知,萧锦棠叫上自己作陪要将这层足以让沈氏万劫不复的窗户纸捅破,不过是为了逃避所谓的招幸妃妾罢了。他到底还是念着楚清和,一时之间,楚麟城竟是觉着萧锦棠是个痴的。
萧锦棠亦心知楚麟城是看破不说破,便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叫寿康传了晚膳备下辇轿,备着一会儿去披香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