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得萧锦棠搀着定国大长公主迎面而来,沈言夏向萧锦棠见过礼后便从他手中接过妻子的手臂揽着。萧锦棠看着定国大长公主与锦衣侯琴瑟和谐伉俪情深之状,心中更是平生出几分怅慨。他与沈言夏寒暄几句后便命殿外随侍着的内监随侍二人出宫。待他们走远了,楚清和才贼兮兮的对着萧锦棠笑了起来。萧锦棠还以为是楚清和听见了方才自己与定国大长公主的谈话,顿时便烧红了耳梢。然他转念一想,想着此处离宣政殿近百步之远,又哪里听得见呢?
思至此处,萧锦棠心中不免舒了口气。楚清和倒没注意到他堪称百转千回的心思,她献宝似的将手里的树苗往地上一搁,一旁随侍的内监们见了忙将那树苗给扛起来等着楚清和如何发落。萧锦棠看着那树苗不禁皱了皱眉,心道楚清和这是玩的哪一茬,但待他看到那树苗上挂着透粉玲珑的花骨朵与那垂摆如柳的树枝时才讶然发觉,这树苗的品类竟与上元之夜他在十里海棠林见过的那棵花树一模一样。
“你与哥哥走后,我便随着女眷内侍回往玉京。可巧的是,路过十里海棠林时我竟见着有一老人正在城外路旁早市上卖花。说这海棠苗子是他年前从海棠林中偶得之,在温室中养了段时间待着结了花苞才拿出来卖。我想着你说宫中没有此类海棠,且又是那般珍贵难以养活,就干脆买了带了来,想着交由宫中花房照养总比着流落市井的好。”楚清和说着笑吟吟的望向萧锦棠,而萧锦棠亦觉心头暖融,好似心头那些窒涩与压抑尽数被这笑颜驱散。
“这个提议不错,等到春日和暖的时候,我们三人就在宫中找个地方把它种下。说不准十几二十年后,它亦会繁盛如十里海棠林那一棵。”萧锦棠一面说着一面抬手示意内监将那海棠树苗挪去花房,冷凝沉碧的瞳中也不禁染上些许柔暖之意。楚清和听后笑意更甚,她冲着楚麟城得意的眨了眨眼,活像只计谋得逞的赤狐,楚麟城无奈一笑,责备又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顶:“尽是胡闹,不过锦棠这般说了,这次就算了。”
“你怎么老是向着锦棠啊?我还是不是你妹妹了?”楚清和嗔怪的轻轻捶打了一下楚麟城的肩,萧锦棠见他们又开始拌嘴,不禁笑出了声。楚清和听得笑声才想起自己行事出格这一码事儿,她赶忙收了手,扯着楚麟城的手臂对萧锦棠抱怨道:“锦棠你可不知道哥哥他多过分,今日我去牵青阳的时候,他还在后面跟我说,回京之后就乖乖回家不要进宫来扰了你歇息,说你一宿没睡肯定累了……他都不问我累不累的!”
“麟城让你回家可不就是让你好好休息么?怎么这也要怪他?”萧锦棠无奈一笑,他总算是明白楚麟城对楚清和这个小魔星是怎样又爱又奈何不得了。楚清和听得萧锦棠竟是为楚麟城辩解,眉眼之间不禁带上几许委屈之色。萧锦棠见状,却是不动声色的别开目光,他委实不敢再看楚清和,她的一颦一笑是那般生动,好似连带着能让整个沉霾阴云下的冷寂宫城都鲜活起来。
“那我可不扰陛下歇息啦,反正东西我也送到了,本郡主这就回家睡大觉去!”楚清和到也不介意萧锦棠帮着楚麟城说话,她掩唇一笑,悄悄用劲捏了捏楚麟城的手掌心,在见得楚麟城皱了皱眉时她忽的撒手,转身便跑远了。楚麟城见妹妹那跳荡的马尾消失在眼帘后才‘嘶’了声举起手给自己揉了揉:“这小疯子……下手总是这么没轻没重的。”
他一面抱怨着一面看向萧锦棠,想叫他以后可别轻易把手伸给楚清和,她这怪力可不是谁都受得住的。可不想他甫一回头,却见着萧锦棠不知何时已敛了面上笑意容色寒沉的看着冷旷的宫城。他敏锐的感到楚麟城正在看自己,于是侧过头来回望而去。楚麟城嘴唇翕动几许,眉峰紧皱间终是将滚至喉头的提醒给咽了下去改口道:“方才可是定国大长公主殿下进言了些什么?”
“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儿,不过是说了说选秀的事宜,让孤多多照应揽月表姐……这都是应该的。”萧锦棠收回目光,不着痕迹的掩住了眸光中那一瞬的落寞。楚麟城见状,心知他定然有所隐瞒,正欲追问之时却见萧锦棠抿紧了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话锋一转:“麟城,你觉得孤……会不会是个好皇帝?”
“……锦棠何出此言?你登基不过一载便已整肃朝堂严查贪墨腐败之风,此举难道不是明君之为?”不知为何,楚麟城隐隐觉着有些不安,他下意识的感觉到萧锦棠的沉郁是来自与选秀之事上,可这选秀便是与前朝利益牵扯再深,也终究不过是帝王家事,他作为外臣,委实无权置喙。
“麟城,你我之间又何必遮遮掩掩呢?你是我唯一的朋友,这些话我……不、孤也只能与你说说了。”萧锦棠拢过裘氅缓缓回身走向宣政殿前连绵的汉白玉阶陛,他抚着冷硬如冰的阑干,回眺却只能见那横亘宫城高耸连绵的朱墙。正是这一道以宣政殿为中轴线的的朱墙,横断了外廷与禁宫的边界。他冷声开口,声色若寒铁:”麟城,孤一直觉着,这宫中的朱墙皆是以血染红。其实选秀进来的女子,又于那夜眠龙山卷入纷争的女子们有何两样?”
“名为御妻实为棋……孤注定对不住她们。或许一个好皇帝不应怀有天真的奢望,可孤总认为,不是因两情相悦所产生的婚姻是根本没有存在的意义。但在帝王家,最为可笑的便是爱这个字儿。”萧锦棠说罢自嘲一笑,终是叹了口气后吩咐道:“麟城,过几日福禄便会将给沈揽月的聘礼备好。孤觉着,由你去宣旨是最好不过的……陪孤回太清殿罢。”
“是。”楚麟城垂首应道,他默默地跟在萧锦棠身后走进那道朱墙之后,墙外的银杏叶早已落尽,只剩下孤零的枯枝斜出在墙头,落下一道扭曲的影儿。冗长的宫道中只剩下君臣二人,楚麟城看着萧锦棠努力挺直的背影,忽的开口:“锦棠,人都是向往美好的,例如我们还天下一个河清海晏的约定。而在皇帝这个身份的前提下,你只是一个凡人。”
“……是凡人总难免会有六欲七情,不是么?”萧锦棠的脚步顿了顿,再开口时仿佛释然不少。他回过头在楚麟城跟前站定,唇角带笑,一字一句极为认真道:“谢谢,只望今后,麟城可以一直伴孤左右,直到最后。”
“挚友之间又何必言谢呢?”楚麟城笑道,出拳在萧锦棠肩上轻轻撞了一下:“誓约于此,必当死生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