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守军早已抵挡不住烈虎骑的冲锋,听得主将下令,皆往追袭而至的楚氏亲军侧翼撤去。耶律引铮见朔州追军开始撤退,心头不由大喜。他再度下令冲锋,身侧人潮汹涌而往,眼见全军即将突围,一众惊呼却蓦地引起了耶律引铮的注意。他回首望去,瞳孔不禁猛然一缩。
不过小半刻的时间,自寰州追袭而来的楚氏亲军已至阵末。天狼弓骑正欲以箭阵逼退楚氏亲军,却不想此时位于天狼骑阵后方的盾骑与枪骑已与楚氏亲军绞杀在一起。若贸然放箭齐射,天狼骑定伤于本军之手。不过所幸耶律引铮布阵之时已将盾骑与枪骑排至阵后防御,否则天狼骑定会被其冲散阵型。雪坡之上,耶律引铮只见紫底墨麒麟旗帜飞扬而至,他微微敛眸,摘下了挎于鞍侧的龙骨长弓。
天狼骑所备制的龙骨铁胎弓乃是耶律引铮一手选材设计,作为设计者,他自是最知此弓威力。此弓威力极大,催城破甲犹如破纸,若是对阵齐射委实太造杀孽。就在耶律引铮搭弦欲开弓退敌之时,却忽闻侧翼之外一声嘶声惊呼:“兵主小心!”
耶律引铮被这一声嘶喊引去了注意,他蓦地望向声音来处,却见是温都苏趴伏着抱着一匹还未挂鞍的马的颈子自烈虎骑后方侧翼向自己奔来。耶律引铮还未来的及为挚友平安脱困而感到开心,便见着温都苏身后竟追着一支千余人的楚氏亲军!原是在他同烈虎骑交战之时,楚氏亲军早已兵分两路向天狼骑合围袭来。
温都苏抓着马鬃冲进了烈虎骑的侧翼,却不想追袭而至的楚氏亲军竟直接撕裂冲破了烈虎骑的侧翼向自己所在的雪坡迫近而来。耶律引铮心知这支奇兵的目的绝不是为了追袭温都苏,他们定是想撕破天狼骑侧翼弓骑阵型减缓主攻前锋的压力。北燕军已撤走了近一半,若是中军的天狼骑侧翼被破,那便无人可掩护负责拖延断后的天狼盾骑。
思至此处,耶律引铮微微眯了眯眼,见着这支奇兵之中的为首之人身披银甲,银盔之上一束白翎随风飘扬。身着这等制式铠甲,应是镇朔军中的一名地位不低的裨将。烈虎骑的侧翼虽被其撕裂,但其残部已突围而去,故此烈虎骑阵型被破对整军来说并无大碍。眼见着这支奇兵离雪坡还有七十步左右,耶律引铮微微敛眸。
乱军之中,他不慌不忙的举起了手中的龙骨长弓。而就在他举弓的刹那,只见那为首裨将竟自腰间掏出一卷绳索,耶律引铮见状,不禁眉峰微皱。瞧那绳索之上的活扣系法,分明是北燕的套马索,难不成这东周裨将也会用北燕的套马技巧?要知道北燕套马索不仅能用来套抓野马,更能在战场之上套取敌军。若骑兵被套中,便会被对方借着马力给强行拉卷下马。骑兵对战厮杀时,跌落下马便只有被践踏成肉泥的份儿。
在这支东周骑兵迫近的同时,天狼骑的弓骑亦开始撤退。耶律引铮只见那裨将一面将套马索的一端系在了自己的腰间,一面挥舞起绳索纵马向正在撤退的弓骑疾驰而来,而在他的身后,东周骑兵的弧刀已然出鞘,刃芒寒凉如冰覆霜。
耶律引铮眉峰一凛,刹那间便明白那裨将的用意。他分明是想直接套下正在撤退的弓骑令撤退进度放缓。而弓骑所备只有短刀没有长刀,只要阻碍一瞬,那镇朔军的长刀手们便能顷刻间撕裂天狼骑的阵型。那裨将并未注意到天狼骑的兵主正紧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他紧踩马镫缓缓自马背上半立而起,手中套锁飞旋。
而就在他将套索抛掷出去的一瞬,一支长薪狼牙箭自七十步外骤然而发。凌厉无匹的箭簇带着无可阻挡的锋锐箭势向着套索急射而至。瞬刹之间,那混着钢丝所制成套马索竟于半空中被耶律引铮一箭射断!那裨将反应极快,见箭势凶猛,便径直伏下身子解下了腰间的绳索。他弓伏的脊背在马背上弯曲成一弯极为柔韧的弧度,像是初春的随风而摆的杨柳枝条又像是正欲开弦的弓。马蹄奔腾,他离耶律引铮只剩不过五十步。
耶律引铮见状眉峰一挑,他正欲驭马上前拔刀相迎,却不想那裨将不知何时解下了系在腰侧的银色长鞭。只见他的上身忽的前倾,长鞭卷舞袭来韧如开弓之弦柔烈交杂又似一头正欲扑袭猎物的豹子。耶律引铮猛然后仰,同时挽弓如月一箭射偏那向自己面门袭来的宛如虬飞蠖动的鞭势。
但这鞭势只是佯攻,就在耶律引铮后仰起身的一刹,裨将紧握在右手中的弧刀凛然出鞘后发先至。耶律引铮心下一惊,猛然拔刀格住了这一记凶狠之极的偷袭。马鸣风啸间,兵刃相接间迸出了一瞬明灭火花。便是在这一瞬,耶律引铮忽觉压在手上的弧刀力量却并不若自己预料那般大。他看着那明亮如秋水的弧刃,手臂寸劲猛然发力,错金斩马刀飞掠而起,刃芒映阳折出一线橙红熹光。
耶律引铮驰骋沙场多年,一手斩马刀早已使得出神入化。此时猛然发力,便是一匹马都能斩成两截,更何况荡开一柄弧刀。只见那弧刀于那裨将手中骤然脱开,锋刃翻旋落地,但在弧刀落地的前一瞬,耶律引铮只见银亮如水的弧刃上映出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刃芒流转间,那双眼睛顾盼流光如酒。耶律引铮蓦地一愣,手中刀势不知觉间弱了些许,本欲斩向那裨将首级的刀刃也微微偏了半分。
只听得一声脆响,耶律引铮手中的斩马刀锋刃擦着那裨将耳侧而过,但凶猛霸道的刀势仍将裨将顶上银盔扫落在地。在那一瞬,耶律引铮是真真的愣住了。在头盔落下的一瞬,少女的发丝飞扬在刀风中,她那双浅色的瞳眸像极了那甜蜜却辛烈的琥珀酿,她定定的看着自己,眼神凌厉却带着少女特有的妩媚。她颊畔还有一线未愈新伤,伤口已结成暗色的痂,但此时她凛冽的眉眼却映的那伤妖红胜血。她嘴唇紧抿,眉宇纤长有力犹如一弯弧刀。
当真是美人如名刀。这是耶律引铮心头涌出的第一个想法。但旋即他又疑惑起来,心道镇朔军中怎么会有女人?
思至此处,耶律引铮拿刀的手颤了颤,可不知为何,他竟心生了片刻的犹疑。刹那之间,他只觉手中斩马刀重于千钧又轻似春风。乱军之中,她纵白马持长刀,容光照银鞍,那一瞬刀光翩翩,白马犹载碧月霜花而来。她腰挎银鞭,纵马突上之间刀芒光影错然朦胧,映得人面犹似明月栖山阿。
耶律引铮只觉手握春风,那一刃挑落的不是她的银盔,而是熏风挑落三春桃花灼。那一箭亦非箭,而是拈桃花射春风。
时间像是短暂的凝滞了片刻,似过瞬息又似一念之间已过枯荣轮转。就在耶律引铮同楚清和短暂交锋之际,天狼骑弓骑已尽数撤退完毕。耶律引铮忽的笑了,胯下踏雪烈龙驹长嘶一声,腾跃转身便自同是怔愣住的楚清和跟前撤离。楚清和见那银发飞掠才回过神,她正欲驭马追击,却见耶律引铮头也不回的冲入了撤退的人群中。
楚清和一咬牙,她心知自己贸然向天狼骑追去定然是自寻死路。可就在她正欲对兵士下令堵截尚未撤离的天狼盾骑时,却见本已奔远的耶律引铮向她抛出个物什。楚清和下意识的伸手接住,却惊的差点没将这东西给扔掉——
耶律引铮抛给她的,正是耶律引岳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