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闲日倏忽而过,转眼之间便至正月十五上元佳节时。自楚清和染病以来,萧锦棠除却第二日前去探望后便再也没见着她。倒不是因年节过后萧锦棠便要归京开朝诸事繁多,而是因为在第二日一早,得知女儿染病消息的镇国公夫妇便命家仆将楚清和接回府上静养。萧锦棠心知是镇国公夫妇爱女心切,自是不会阻拦。反倒是楚清和是有些不大愿意回去的,一来她怕玉泉大长公主见得自己病容徒添烦扰,二来又怕其借故替自己说媒求姻。
然玉泉大长公主这次倒没搂着楚清和哭,只是坐在她床头叹了半天的气,眼底除却心疼就是担忧。楚清和见得母亲情状如此,心下不禁反思起自己的所作所为的确太过任性,不若就依着母亲些,这几日便好生听她的话,好好收敛收敛让她开心几分,比如再不将上门议亲的公子给刁难出门。也让母亲不至于太过失了脸面。
到底是楚清和身体底子好,不过三五日这场来势汹汹的伤寒便好了个利索。照她的话说就是三日之后又是活蹦乱跳的一条好汉。而楚清和在病重见得玉泉大长公主忧心之状,本都做好在家接见登门造访的士族亲贵公子的打算,却不想这近半月来竟是一位公子都没上门拜访。
楚清和心道真是奇哉怪也,自己虽凶名远扬玉京城,但一年到头总还是有几个欲与楚氏攀亲的世族打着卖自家儿子进狼窝的念头过来拜访的。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有兵有权那可不是紧巴着上来要同求鸡犬升天的?但不想如今竟是一人也无。楚清和越想越不是滋味,心道她虽然性子不大对了些,可样貌门第都是顶尖的——虽不能同沈揽月与萧锦月这类令人见之为惊的风骨天成的美人相比,可也算得上是顶出挑的。
难不成真是自己生的丑了?毕竟有俗话道什么一方水土一方人,玉京这等繁华天都养出的女人自当是雍丽绰婉如仙的,而她自小便久居凉朔风沙苦寒之地,难不成连容貌也成了那被冻得皲裂的泥土了?楚清和思至此处,心下后怕之余,竟是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容貌起了心思。她慌忙找过铜镜揽镜自照,却发现镜中少女眼眸明亮眉宇飞扬,好一个英气明丽的姑娘。她面上本是被耶律引铮一箭破了相,但在萧锦棠命太医为她调配药膏疗伤后就再看不出半分疤痕。
——倒也没想的这么糟,或许是该上些脂粉什么的。
楚清和如是想到,故而头次寻常出门不往那寻欢作乐的酒肆花街走去,反倒是叫着丫鬟陪着一同乘着马车去了脂粉铺。丫鬟听得楚清和要去脂粉铺,心头大惊还以为怕不是郡主被前几日的高热烧傻了脑子。她还心道回去赶紧禀告玉泉大长公主殿下,却不想楚清和方至那玉京贵女最喜欢脂粉铺点绛唇阁门前,还未下车便听得里头的女人议论纷纷——
铺子里的女人们窃窃而笑,议论的不是其他事儿,而正是楚清和。楚清和心头纳闷,心道自己最近也没上什么花街柳巷,怎么又成了大众茶余饭后的消遣对象时。却听得那些女人道这麟懿郡主当真是将门虎女,这眠龙夜宴上请谏陛下重罚正宫规还自请监刑,根本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可不是母老虎转世,吃人本性刻在骨子里了?麟懿郡主以前虽同镇国公在关外生活跟个不知礼数的北燕蛮女一般,但就算是蛮女也有猛士敢于追求。
可郡主却又是这般心狠手辣,上手便要赶尽杀绝,还给人监刑不露半分惧色,俨然杀人如杀鸡。如此恶女,谁家还敢娶她?论门第,这玉京城中除却四大家族和皇族,楚清和嫁谁不是下嫁?且她是镇国公与玉泉大长公主的掌上明珠,兄长又是禁军统领,楚氏亲军的少帅。就算是皇帝要娶都是娶个祖宗回去供着。
她若真嫁人,在婆家受了半分委屈,那镇国公一家不得把亲家的祖祠都给拆了?而若是什么给镇国公当个倒插门女婿,那与羊入虎口又有何异?听说这麟懿郡主还奉令带着北燕皇子的人头归京上殿述职……连人头都敢在身边带着几天的人,本性残忍可见一斑。再加上郡主喜好舞刀弄枪,几年前那前禁军统领的嫡子前去提亲,被麟懿郡主当场挥鞭打出的事儿玉京可是人尽皆知。
这等悍女,谁去倒插门,指不定哪日惹得郡主不悦便被毒打一顿。轻则重伤重则一命呜呼,到了阎王面前都没法说理——且那郡主还喜寻花问柳,谁去给她倒插门,还得冒着性命之危去劝诫郡主多少顾家一些……若是惹得郡主不悦,那话题就又回到最初,会被楚清和毒打一顿。
楚清和坐在车上听了小半刻,心下只觉可笑之余但又觉着自己没理反驳。她仔细寻思半晌,又觉着这些流言碎语倒也说的没错——她本来就是见过血的军人,说她冷血残忍倒也没错,不冷血的人,上了战场只有死。她是虽着父兄从血影刀光中长大的,在她眼里,与人搏命和提刀杀鸡还真没区别,横竖都是脖子上给一刀的事儿,人是一刀鸡也是一刀。而去花街柳巷,她心道这些人还是知之甚少,要知道这玉京城最大的花楼就绮梦阁就是她开的。这要是传出去那还得了,堂堂皇亲国戚当老鸨?
只是有一点让楚清和有些愤慨,怎么她这些事儿一旦扯上了自己的婚姻,她便成了个强抢良家霸占妇男俨然一个鱼肉百姓作威作福的恶棍?这要再这么下去,她估计过不了多久玉京城就会传她饿啖人肉渴饮人血,从此她楚清和之名能夜止小儿啼……思至此处,楚清和忽的乐了起来,她跳下车,豪气干云扬手一挥,说这点绛阁的脂粉她全要了。
那点绛阁的掌柜见得是楚清和亲自上门,顿时同阁里买卖的客人吓得魂不附体。在他耳里,这楚清和哪儿是来包场,她分明是来砸店抢劫的。往日楚清和在市井巷里还是个混世魔王,如今俨然杀星转世,谁还敢收她的钱?然还没等掌柜颤声说郡主驾到有失远迎此单免费时,却见随着楚清和出来的掌事丫鬟命家仆奉上了十锭黄金。掌柜见此,更是目瞪口呆。只能听得镇国公府上的掌事丫鬟命他将店中货物备车运到镇国公府上。
见得掌柜与店内女眷的惊愕神情,楚清和只觉心中长舒一口闷气。然她怎么也未曾想到,自己此举倒成了另一则流言的起点——说那麟懿郡主忽爱红妆,恰芳华正好意欲寻得心上人。
可问题是这玉京城中的公子谁还敢做楚清和的心上人?故而此事一出,玉京城中未婚公子纷纷人人自危,恨不得全部都成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小姐。而生的俊俏的公子哥更是恨不得将自己头脸都裹起来,导致玉京城中头巾一度卖到脱销,生怕那日被麟懿郡主相中……此为后话,目前暂表不提。
楚清和逞了威风回了府,亦知玉泉大长公主是早听得市井流言才这般叹息忧心。她自己虽亦有些气恼,但见着这几日再无世家公子上门拜访,更觉着落了个清净。她心道这群人云亦云的脓包孬种还配称得上血性男儿?她楚清和怎会看得上这种人?若是嫁的这种人,弄不好她还真会给人打回去……楚清和这般想着,心头这股子气儿也就顺了过来。
然在楚清和养病的那几日,镇国公府上的门槛却差些被媒人说客踏断,那都是替各家贵族小姐前来说亲的——楚清和虽恶名昭彰玉京城,但楚麟城依旧是无数玉京少女的闺中梦里人。想那楚氏少帅,年纪轻轻战功赫赫还官居二品深的陛下重用,再加之相貌俊逸学富五车,当日陛下登基大典上少帅凯旋归朝,白马银甲朱枪凛凛,自古美人爱英雄,这般才俊,如何不令天下女子心动?
加之玉泉大长公主先前大办雪菊清宴,楚麟城更是在宴上与王谦之切磋茶道。这般披甲沙场点兵连云卸甲识风解雅温文随和的男儿,便是坊间话本都不敢这么写。就算楚麟城将来必娶皇女为妻,然各家能嫁予楚麟城为妾也是足矣。毕竟天下门第,谁又能逾越过天家骄女呢?
可毕竟玉泉大长公主的选亲消息早放了出去,前来给玉泉大长公主递名帖的家族更是如过江之鲫。玉泉大长公主早传书楚麟城让他趁着休沐回府挑选挑选心仪之人,而楚麟城自是愁的不敢回府,甚至连眠龙山都不敢下。楚清和在府中得到楚麟城让自己替他周旋的传书,更是笑的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
就这般半月时光匆匆而过,转眼之间便到了正月十五上元佳节时。照理来说,这日应是阖家团聚之时,但楚麟城却躲在了山上没敢回去,倒是同萧锦棠兄妹一同过了。而楚清和早知兄长不会归家,便同父母一同用过晚膳后便悄悄出门去了眠龙山。玉泉大长公主知晓女儿出了门,只得叹道儿女大了都不中留,倒是楚凌云见状暗中开心的吹了声口哨,心道他今日终于能同他的阿玉儿去逛逛上元夜市。
他与玉泉大长公主成婚二十余年以来,能在玉京过的上元节却不超过十次。而能忙中偷闲与她相携游逛玉京,更是没有超过三次。
而在眠龙山上的萧锦棠与楚麟城更是没想到楚清和会回来,更未曾想到,楚清和竟还打着偷携萧锦棠下山游逛玉京城的念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