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陆校尉?”萧锦棠并非对陆鸣悠没有印象,相反,他对陆鸣悠的印象颇深——在他登基之策马扬旗入宫的英武少年,意气风发神采飞扬,怎不令人见之难忘。且此人担任玉京巡防营长时搜城营救萧锦月有功,再加之昭武阁试比武夺魁,的确是个可造之材。然萧锦棠思忖半晌后,却是有些迟疑:“麟城跟我提及过他,说是个极有天赋的将才。但是未免也太年轻了些。”
“何不假以时历练一番呢?现下昭武阁与弘文馆初初建立,倒也不急于一时。”萧锦月擦了擦面上的泪水,伸手轻轻搂住兄长的手臂,声劝道:“哥哥,你就把易子凛交给我吧。如果此时放弃了他,那他又会投向谁的派系呢?”
“不行,你贵为一国公主,是未来的楚氏主母,绝不可做出如此有损清誉之事。”萧锦棠闻言眉峰微皱,直接回绝掉萧锦月的提议,隐隐愠怒的眼神昭示着这件事没法商量。
“既然哥哥是为了月儿好,那月儿自当听从哥哥安排。”萧锦月听得兄长拒绝,却像是早已料到这个回答一般敛下了眸。她微微一叹,反倒是拉着萧锦棠的手于他同坐于坐榻之上。萧锦棠见得妹妹有些沮丧,正再度出言劝诫开导时,却见萧锦月抬眸一笑,话锋猛然一转:“方才哥哥说,以后后宫之事要月儿多加留意着。可这毕竟不是长远之计,月儿将来是要嫁去楚氏的,等月儿离宫之后,这后宫琐事总得要个放心的人持不是么?而统理六宫之人,当为中宫之主才是。”
萧锦棠抿了抿唇,忽然不知如何开口。他没想到萧锦月竟会忽然提及立后一事。正当他以立后尚早的说辞避过这个话题时,却见萧锦月捧起案上那盏晾好的姜汤缓缓啜饮着,暖融甘甜的水雾模糊了她的眼睫眉宇。一盏姜汤下肚,令萧锦月全都暖洋洋的,于是她索蹬掉鞋子蜷缩在榻上,如同他们尚在棠棣阁时一般像只幼猫一般枕在萧锦棠的大腿上。她窃窃的笑了起来,冰绿的瞳里带着如狐狡黠:“哥哥不愿立后,是因为楚姐姐对吧?你心悦她,却无可求、无法求。”
萧锦棠梗了梗没有接话,只是微微敛眸算是默认了妹妹的猜想。他对萧锦月知晓自己隐埋于心底的意并不感到意外,毕竟就连楚麟城都能察觉出的事儿,又怎么瞒得过萧锦月呢?
“但是哥哥,你是皇帝,纵使心有所念后位不愿旁属。但开设后宫是为开枝散叶,子嗣之上,哥哥委实任不得。”萧锦月凝视着萧锦棠低垂的眼眸,语气蓦地郑重起来:“你不可能因为楚姐姐一人便不去碰后宫中其他的女人。这一个月以来,哥哥从未真正宠幸过哪位嫔妃……锦月哪怕久居深宫,也知国无后则社稷不稳。后位空悬国无储君则立国不稳。”萧锦月说着撑起子,正坐于萧锦棠跟前,声声切切。
“依着月儿对哥哥的了解,哥哥或许以后会择一位家族势力中庸的嫔妃为皇子生母,而后位则会为那求而不得之人永远空出来对吧?又或者,当是到了立太子时,再把太子生母立为中宫?”萧锦月说着一顿,神色哀婉:“这就是帝王家的不得已吧?得非所得,非所,看似拥有一切,实则一无所有。说是开枝散叶,反过来看倒不如说是为了这皇位在出卖自己的体,毕竟连不与人同寝亦会被言官诟病。”
“……你不想嫁给麟城?”听着萧锦月拐弯抹角的说了这么多,萧锦棠这才明白过来萧锦月是不想遵从祖制嫁予楚氏。他皱了皱眉,忽然发现自己一直把萧锦月当成孩子,所以从来没了解过妹妹心中的女儿心事。他沉吟片刻,终是问道:“你不喜欢麟城么?他哪里不好?”
“少帅哪里都好,可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跟哥哥你一样。你们的眼界太宽广,放眼望去只见江山社稷百姓苍生;你们的心也太广阔,广阔到能装下一整个山河人间。”萧锦月说着摇了摇头,微乱的额发垂下,在颊畔勾缠出婉丽的影。她瞳底郁郁,轻声微叹:“可我只想找一个眼里只有我,心里也只能装下我的人啊。”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蓦然之间,萧锦棠好似在萧锦月上看见了楚清和的影子。他想起在眠龙山时,他曾问过楚清和心悦哪种人,她想要哪种生活。而如今萧锦月的答案,竟是与她一样——是了,两相悦厮守终生,无论是在皇家还是在民间都是最为难求的事。正因美好,所以是奢求。而他说着不愿让萧锦月走上这条路,那嫁给楚麟城,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将她的一生葬送呢?
“是只愿君心如我心。”萧锦月又补充道,她说这话时好像想起了什么人或事,连带着眼角颊畔都染上几分桃一般的饱满与艳丽:“月儿只想向哥哥求一个恩典,将来月儿出嫁,所嫁之人能让月儿亲选。”
“这份恩典,你本是想以易子凛的事来交换的吧?”萧锦棠看着满眼期冀的萧锦月,终是硬不起心肠拒绝她:“只是你我之间,并不存在什么恩典。你的意思,我会同麟城说的。至于易子凛那边,分寸你拿捏好就是,别叫人抓住什么不该抓住的闲话。”
“就知道哥哥最疼月儿了!”萧锦月抿着唇笑了起来,心中隐秘的少女心事得以所偿令她眉弯横生出几分难言媚。她眼睛亮亮的,拉着萧锦棠的手不住的摇晃:“月儿一定不会让哥哥失望的,不光是易子凛,那些后宫琐事,月儿定不会让之扰了哥哥耳目。”她说着一顿,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佯怒道:“哎呀,我倒是忘了。哥哥为何今会让那兰芝雅来棠棣阁?她可是兰卿睿的女儿!”
“她好像是被棠棣阁开在墙外的棠花所吸引来的,我怎会让她同来棠棣阁呢?”萧锦棠闻言无奈一笑,心道萧锦月怎么还会为此介怀。而萧锦月却撇撇嘴,撑着坐榻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脚:“那哥哥你有想过如何安处她么?”
“只要她不生事儿,那就让她在漪澜住着,当个摆设就是了。将来若是有用的到她的地方,自然有用得到的时候。”萧锦棠不以为意的挑了挑眉,冷笑道:“虽说兰氏三朝为后,即便没为后,后宫中也必有兰氏族女。可我大周开国近六百载,又有哪一个入宫的兰氏女儿生下过皇子?”
“方才那些什么生皇子不生皇子的混账话,都是月儿胡说的,哥哥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萧锦月见得萧锦棠对兰芝雅不屑一顾,又听得萧锦棠提及皇子之事,忙为方才激将之言辩解。萧锦棠捏了捏她的脸,萧锦月忙配合的龇牙咧嘴作可怜状。毕竟那些话是她的激将,她又怎么可能不理解兄长不愿与那些后妃相处的想法呢?他们不愧是兄妹,所求都是一模一样。只是令人难过的是,她尚有选择的余地,而萧锦棠却没有。
兄妹二人此般交心相谈,亦算是释尽心嫌。恰逢时近黄昏,雨势亦渐渐小了些,几缕细碎的暖色天光透过窗棂零零落落的散入室内。萧锦月爬上榻,想去掀开窗户散散屋内的霉气,可不想她放一推开窗,便见棠棣阁的门被寿康猛地推开——
“陛下,不好了!太师带着亲贵们,在午门外跪了一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