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介残废之人,又能谈何雄心呢?人生近半百,多不过是虚度苟活罢了……若真要说,只是想着当年上天侥幸留我一条性命,总归是有祂的理由。或许是我命不该绝,或许是这天下角逐的大戏还需我作配,又或许……只是因为我的不甘心罢。”秋剑离并未接过耶律引羽奉上的茶,反倒是垂眸以极深邃的目光凝视着这个与自己幼妹近乎一模一样的少年,他下意识的伸出指尖,想要如多年前一般轻抚她的额发。
可不过一瞬,秋剑离旋即便意识到自己失了神。他终是垂下手,轻柔的托住了耶律引羽的手腕:“但现在不一样了。”
“可只要舅舅你选择留下来,就算是背叛了镇朔军吧?”耶律引羽略略抬首,颇为无辜的眨了眨眼,缓声试探道:“哪怕您忠于大周,可只要我身上流着大燕皇族的血,就是整个秋氏对于东周的背叛,不是么?而您现在,还有何处可去呢?”
“当然自是回到凉朔关。”秋剑离定定开口,毫无犹疑。耶律引羽闻言眼神一凛,正欲开口逼问之时,却见秋剑离猛然俯身拥住了自己。顷刻之间,耶律引羽手中银盘茶盏咕噜噜的滚落一地,耶律引羽脊背猛然一僵,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直随侍在一侧的哲哲儿的喉咙里迸出一声极诡异的嘶啸,她猛然跃起,回身一脚踹开秋剑离的手臂,像只愤怒的母豹一般将耶律引羽死死的护在自己身后。
“哲哲儿!”耶律引羽惊喝一声,可哲哲儿已经拔刀出鞘往秋剑离身边走去……然秋剑离却并未惊慌,他小臂剧痛麻木,可面对即将临身的刀光却大笑出声,似只遗憾不能拊掌而和。
“好!好啊!好一个忠诚的哑奴!我的外甥,不愧是北燕的世子!”秋剑离似是感觉不到小臂的剧痛一般,他歪过头,目光与刀光平行,素来温文从容的雅士面容于为刃光折叠扭曲,显出几分癫狂痴戾:“我必须回到凉朔关,因为只有在那,才能实现我这苟延残喘的价值……若我还有什么愿望,便是让我秋氏的血脉,重新踏上他的故土,拿回本该属于他的荣耀!”
“……你想复仇?”耶律引羽眉峰紧锁,一面缓缓起身一面轻轻拉了拉哲哲儿的手臂示意她将匕首放下。哲哲儿目露担忧,然终是张了张口,支吾几声退在了耶律引羽身侧。
“不只是复仇。”秋剑离颤抖着用手肘撑直身子,昂首直视着眼前的少年世子,声肃如震:“我之夙愿,我之雄心,我之才学……怎可能只为复仇?!年少之时,我也曾梦想过登堂入朝,一展才学为国效力……可我之忠心的国家,又是如何对待丹心赤诚之臣和有才之士的?!东周的朝廷,从不唯才而居,只有权欲、只有争夺、只有蝇营苟且只有贪墨横行!镇朔军之后,军粮尽断,白雪之中,饥荒之下骨肉相食……天下委实苦其久矣!皇亲贵族,无视王法,草菅人命!此等朝堂,凭何值得我效忠?!”
秋剑离说着一顿,又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愤而握拳,竟是不顾腿残想要起身怒吼。可他挣扎片刻,终是无法起身,反倒是颇为狼狈的滑在了轮椅下面。耶律引羽薄唇紧抿,看着眼前目眦欲裂双目通红的男人爬到了自己的身侧。这个温雅的儒士面容扭曲的环抱住耶律引羽的小腿,声色俱厉几近嘶吼:“我之夙愿,是为王佐之才!我愿尽我之所能,助殿下,一争天下!”
耶律引羽垂眸看着脚边狼狈又疯狂的男人,眼神蕴着超越他年纪的悲悯与冷定。他缓缓蹲下身,以绝对平静的口吻轻声说道:“可是舅舅,我却无意争这天下啊。”
秋剑离一愣,旋即以极度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耶律引羽。耶律引羽见状亦是微微一叹,他一面让哲哲儿将轮椅推来一面轻轻将秋剑离扶回轮椅安置妥帖:“舅舅,我二哥才是草原的狼主,您明白么?无论我阿娘身上流着如何的血液,可我始终是父汗的儿子,是二哥的弟弟……我的忠诚,是属于我的兄长,我的大燕。”
“您是来效忠我的,可我的忠心,早已给了我的兄长。”耶律引羽说着微微一笑,然却话锋一转反问道:“您呢?您会像您口中说的,像效忠我一样效忠我的兄长么?”
“……我只会效忠于我的族人。”秋剑离喃喃出声,他再度伸出手想要抓住耶律引羽,可耶律引羽却不动声色的略略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秋剑离的指尖。他旋身坐于秋剑离身前的软垫上,同时微微抬手招来哲哲儿。
“在此之前,我们还需要了解最重要的一件事。”耶律引羽一面说着一面从自己袖口掏出一块乌金的小令。他侧首看向了满脸警惕的哲哲儿,将小令交由了她:“哲哲儿,去让人带着令牌去找二哥。就说我有要事找他。”
哲哲儿冷冷的看了一眼秋剑离便颔首退下,而耶律引羽却再度抬眼看向秋剑离:“在我兄长到来知道您的身份之前,请您先告诉我,是谁……告诉了阿娘的身世呢?为何东周人的眼睛,能看到我大燕的皇室?还是说……东周人早已在策划渗入大燕内部?”
秋剑离张了张口,看着全然陌生的耶律引羽却不知为何选择了沉默。耶律引羽倒也不急,他等了一会儿,终是冷笑一声质疑道:“舅舅,难道这就是您对我的忠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