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舍萧锦棠敛了敛眸,他忽的想问楚麟城话中之意是否是让自己学会卸磨杀驴,然话至喉头,萧锦棠却是强咽了下去。他想自己应是会错意了,楚麟城绝不是器量狭小之人,即使他知自己有意启用柳言萧。
柳言萧是自己从暗处推至明处的一颗棋子,他的出现必然会引起兰党一派的集火,与其说他是自己的刀子,更不如说是抛出去保护风声的挡箭牌,而这一点,楚麟城也应明白。就算自己有意重用他,但柳言萧除却是自己扶植上位之外却于朝中并无根基,且自己令他以酷刑bī)供介入贪污一案便足以引人诟病,这朝堂众臣定会以此弹劾他。
即便将来自己让之居于要位,但无根无基的柳言萧要威胁楚氏地位委实可称痴妄。思至此处,萧锦棠压下心下思量,他微微颔首以示楚麟城言之有理。
楚麟城见状,心下正松了一口气,他以为萧锦棠会答应自己此事之后不再启用酷吏,却不想萧锦棠话锋一转,声声坚定一如当龙图卫bī)围太清他与自己并肩而立之时“麟城,你说孤当信忠烈之后当太后携兵bī)宫,孤许你一个清平盛世之诺,难道孤的决断,不值得你信任么难道孤在你心里,不是一个能独当一面的皇帝,而是一个不分是非的孩子么”
楚麟城一愣,他怎么也没想到萧锦棠会如此发问。听得萧锦棠的质问,楚麟城下意识想低头对萧锦棠解释自己并非此意,可这一低头间,他猛然发现初见之时站起来勉强及得上自己肩膀的男孩已在大半年间窜了近一个头的个子。萧锦棠定定的看着自己,目光沉寒如铁,再找不出一丝昔因隐忍而流露出的畏缩之意。他似比前些子又高了些,昂首提间已然是个风姿初显的青年。
在那一刹间,楚麟城不得不承认自己应是犯了最本源的错误,那就是他太过低视了萧锦棠。而事实无数次的告诉自己,他已经是个具备了握住天下权柄的资格。
他念着萧锦棠年纪把他当做自己的幼弟,他震慨于萧锦棠的胆识愿与他知己相交,他以为自己是在保护他,因为在自己眼里,他还不那么成熟,像是正在打磨的剑。而萧锦棠对自己的依赖,让他觉着他还需要自己一点点去教导去保护。但自己竟差点忘了萧锦棠是个在成长的帝王,即便他年纪尚轻,但无可否认的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天下之君,他令自己信服的,除却敏锐的决断力,还有那份源于本心的赤诚。
萧锦棠是自己选择的君主。既已决定,那又何来疑虑呢楚麟城这么想着,却又不知何处不对劲。萧锦棠仍抬首望着自己,瞳色浓翠如寒潭,眼底却似孤月蕴清刚,带着化不开或是与生俱来的孤绝“你的担忧孤何尝不知你还记得那孤同你说的么孤道既为帝王,怎能站在臣下后。孤无甚本事,只求与麟城并肩而行且孤虽无甚学识,但亦知一诺千金,既已诺,必当做到。”
楚麟城闻言一梗,忽的不知如何开口。萧锦棠语气平和却带着难以撼动的固执和坚然,他要让楚麟城明白,自己是在告知他而非是与之商议。在那一瞬,楚麟城才发觉萧锦棠的固执已经超乎了自己想象。
萧锦棠自幼不曾拥有过什么,甚至连命亦是朝不保夕,故而他格外在意自己所拥有的一丁点,哪怕为此拼命亦在所不惜。他是个一旦拥有便会抓紧再不放手的人。楚麟城终于明白自己担心的是什么了,他担心自己拉不住如此固执的萧锦棠,最后会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向极端。
但萧锦棠在看见楚麟城眼中的担忧后却是敛下了眸,他没有说话,只是负手转走向方才楚麟城坐的窗边。一缕清辉朦朦由窗而透,少年帝王后影绰,皎白月色与橙明烛光于他后绚烈交融。他抬起手,出言字字铮烈“如今朝堂之上助力尚少,局势不破难开。帝策上也写着,凡革必动,不破不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孤愿辟开先河整肃朝堂,这是你我愿景。孤相信,麟城定会为孤助力。”
“臣定当竭力辅佐陛下。”不知为何,楚麟城只觉心头压抑的紧,萧锦棠在贪污一案之事并未做错什么,只是他无言的否定了自己不再启用柳言萧的建议。但启用酷吏,强权怖政下,真的能得到所谓的清平盛世么萧锦棠所得到的,究竟是他人的尊敬还是恐惧
但楚麟城还未来得及细想,便见萧锦棠猛然抬手推开窗户。此时正起北风,清寒雪风顿时灌入沉昏内,直将那烛盏吹得飘摇熄。楚麟城正开口道此举可能引起其他宫人发觉自己同萧锦棠于此密谈,却不想抬眼一瞧却见月华倾泻如珠辉银曳,连带着混沌的思绪亦清明了几分。
因起北风,先前浮于天际的屯云早已被吹散。穹阔天苍间,繁星映月缀夜成昼。漫天星火之下,早梅雪砌的庭院暗香漫漫。楚麟城望向窗口,却见金灯花廊薄绡朱漆间站着一名拥豆绿透影纱绣宝蓝滚金蝶大袖的少女。她半倚着窗台俏生生的往内一探,却正正瞧见自己皇兄忽的推窗。她应是正预备去歇息了,故只用玉扣将长发束为一握搭在前。
见着萧锦棠开了窗,萧锦月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但瞧见这内只有萧锦棠和楚麟城二人,她眼眸一转便隔窗对着萧锦棠和楚麟城施了一礼万福“锦月见过皇兄、楚大人。”
“末将见过明毓长公主。”楚麟城忙上前两步还礼,萧锦月见了,一面微微颔首受了礼一面不着痕迹的往窗侧退了半步,似乎是有些露怯。萧锦棠见着妹妹,唇角不自觉的便翘了起来,他抬手抚了抚萧锦月的额发,却发现萧锦月穿的有些单薄,不眉头又皱了起来“怎么穿的如此单薄你子弱,年前一次风寒三月方愈,若是着了凉可如何是好”
“皇兄不必担忧,这临晚里有地龙暖着,严冬亦如仲,我倒是觉着呢。”萧锦月说着浅浅一笑,抬眸间却是瞥向了站在萧锦棠侧的楚麟城“夜已深了,这临晚的宫人也快至后行晚间扫洒之事。我本是想来提醒一下,却不想正扰了皇兄与楚大人商议要事,这倒是锦月莽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