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报难不成是镇国公将凉朔关给打了回来这可是好事呀”听闻捷报,宣政上众臣皆回顾侧首议论纷纷,兰卿睿闻言眉峰一凛,眉间骤然显现的锐利竖痕破了他一派清雅的面相,见朝臣自顾议论,兰卿睿不侧沉斥“虽是捷报,但宣政乃君臣议事之处,岂可大声喧哗如此以来,成何体统”
“是,太师所言极是”听得兰卿睿出言斥责,众臣纷纷闭口敛衣整袍肃容而立,不消片刻,宣政内再度静若落针可闻。兰卿睿敛眸垂首执芴上前,心下却是惊疑不定。方才侍卫来报之时他分明听得清清楚楚,是楚凌云派麟懿郡主回京奏报,难不成自己将楚清和调离出宫,而楚凌云竟抓住此机让女儿从了军
楚凌云究竟想做什么难道他是想让楚清和去代替她暂被困居宫内的兄长接管凉朔思至此处,兰卿睿忽的不知该作何应对。若是贸然弹劾女子从军一事便是犯了大不敬之罪。大周虽民风保守,但古往今来女子从军出仕庙堂却并不是没有,前有开国皇后银兰随军出征,这玉京城便是她与开国皇帝萧彻一同攻下;后有定国大长公主戍守边疆,铁腕摄政辅佐幼帝启中兴盛世。
细思之下,兰卿睿面色愈发沉凝,他心头正想着以楚清和被萧锦棠惩戒出宫闭门思过一事来作作文章,却不想话未出口便听得龙椅之上的少年帝王冷肃开口“传孤谕令,宣麟懿郡主进述职。”
“谨遵圣谕。”那侍卫闻令,忙抱拳起快步出。萧锦棠看着侍卫快步而去的背影,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乌木御案之下将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不知为何,他在听到楚清和奉令上诉捷报这句话时心跳蓦地加快了几分,久违的愉悦之顺着血流灌入沉寂的四肢百骸。他只能握紧了拳头才能强捺下口之中奔涌的激动。宣政上众臣静默,他几乎用尽全气力才能维持那平缓的语调。也只有他知道,在开口的一字一句间鼓膜轰鸣心动如急鼓。
宣政外的飞檐影子逐渐缩短,时间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只过了一瞬。一片叶子飘落在外廊前,细碎的北风将马蹄踏在青砖地上清脆且明快的声音传至宣政内。萧锦棠定定的看着宣政外,只见汉白玉的阶陛纵横绵延,尽头之处却是隐于一段暖光之中。萧锦棠一愣,却见是郁连绵多的天空忽然放了晴。
几缕阳光穿风破云而来,温暖柔和的斜斜洒在了那晦暗无明的殷色宫墙之上。玉京的冬总是少见晴光的,萧锦棠只见阳光洒落处的宫墙像是被点亮一般骤然明媚起来,像是晦暗天幕之下无端的开出了花。
马蹄声渐渐近了,近到似乎连马蹄踩过未干水洼的迸溅声都能听见。远方一展紫底墨麒麟旗猎猎而展,萧锦棠看着那面张扬急掠而来的旗帜,忽的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登基大典那一。彼时天光大盛,浩dàng)天风之下,紫底墨麒麟大旗连绵片阵而来,如霞如云。马蹄混着甲胄摩擦和旗帜的翻动声犹如滚云闷雷,似大地都在为之肃容颤抖。
刹那恍惚之间,马蹄声于外骤停。萧锦棠的目光定在了自马背上翻跃而下的少女上。乍破的天光在她的银甲上折出迷离耀眼的辉光。长风忽掠,紫底墨麒麟旗帜飞扬前宫阙,那一瞬间,她像是拥着紫云霞光而来,似带三桃花艳烈灼灼,骤然且不可抵挡的点亮了自己的世界。
银甲摩擦铿锵坚然,只见楚清和手捧一个灰土罐子信步上。众臣见状皆不免窃窃议论,心道这当成何体统。楚清和目不斜视,权当充耳不闻。她行至中,向着萧锦棠揖礼半跪而下,振声朗朗
“末将楚清和,奉镇朔统帅之令返京急报。我军历经鏖战,于三前午时将凉朔关夺回。且于此战中,北燕大皇子耶律引岳死于我军冲锋之中。故特奉统帅之令,将其首级快马进献于陛下,以壮我大周国威,愿我大周国祚绵长,愿陛下武运昌隆”
楚清和语毕将灰土罐子高捧于顶,旋即叩首肃拜而下。她此言一出,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众臣哗然间却不得不感慨这一幕何其相似,昔登基大典之时,楚麟城亦是派人如此般携北燕豹王之首级奉于上。先兄长困于庙堂只见,但其妹亦巾帼不让须眉,看来玉京盛传流言说那楚氏嫡女是个不知事儿的纨绔简直是天大虚言,就看这麟懿郡主披甲纵马的英姿,便知镇国公府上堪称龙腾凤鸣。
萧锦棠闻讯,心头更是喜上加喜。方才宣政上楚麟城与穆钰争辩不休的原因便是穆钰抓住了楚凌云擅弃凉朔关的这个由头。如今镇朔军折了北燕的大皇子又夺回了凉朔关,过不抵功,穆钰便是舌灿莲花也再不得拿此事大做文章。便是他想于此事纠缠不放,楚麟城也能以镇朔军缩短防线为施敌深入之计给挡回去。
穆钰此时并不知萧锦棠心头在想些什么,他回首面色沉凝的看着那个装着耶律引岳人头的灰土罐子。他此时在意已不是能与楚麟城在这庙堂之上争个高低胜负,而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耶律引岳会死在镇朔军手里。
穆钰虽由齐王举荐而出仕从军,但二十年前,他亦只是个军功尚未高建的青年。那时他还只是齐王王卫下属的一名小士官,因种种原因被齐王举荐上报将之调去了觋山城当了一名裨将。他曾驻守北境四州近十五年,怎不知觋山防线之构造。凉朔关虽为大周西北门户,但只破凉朔关而贸然深入则无疑进了镇朔军的包围圈。
加之寰州城后多山地,北燕骑兵即便踏过北境平原也极难在山地作战。觋山山脉便是最好的天险之地,故而北燕要破东周防线,当先破东周边境四州入侵据拥部分觋山防线形成守势才可再行。东周北燕素来交战频繁,耶律引岳为北燕皇子,怎会不知这点
穆钰越想越觉着不对劲,而一旁肃容而立的兰卿睿见状亦知穆氏这次决计是伤不动楚氏根基,但若自己坐观不顾,那一直以来的朝堂平衡便会因楚氏恃功而破。不过楚氏屡建奇功,一时半会儿也打压不得。而穆氏野心甚大,不易控制。
兰卿睿思量急转之间,心知如今所谓联盟已不过表象,现在楚穆二氏势均力敌,而兰氏要想立于四大家族之首,必将做那影响天平的第三个砝码。而萧锦棠于看着三氏顾命之臣,心知制衡之势已初成,不过这还不够,他清楚的明白,如果想要坐稳天下之主的位子,必须自己亲手握住那无形的权柄,他必须建立起真正的帝党与兰穆二氏分庭抗礼。
无声之间,君臣之间各自思量已是暗流涌动。宣政内窃窃密谈渐止,众臣皆等着看皇帝太后要如何封赏楚氏,亦或者看那穆侯爷要如何应对楚家少帅的发难,可不曾想皇帝太后谁都还没开口,便见着礼部侍郎吕华元忽的出列肃容揖礼道
“启禀陛下、太后娘娘。麟懿郡主份矜贵,一言一行皆代皇庭贵女所范。如今抛头露面于外且不顾礼法以女子之直上朝堂,委实不守妇道。即便郡主为镇国公特使,但由此可见镇国公委实教女无方。臣恳请陛下惩戒郡主,罚令其闭门思过,否则郡主牝鸡司晨之举传言开来,委实伤我国体风化。”
“风化吕卿可真是能说会道。”萧锦棠冷声戏谑,还未等穆太后出言便不着声色的将之祸水东引“吕卿,孤还是罚你自行掌嘴二十罢。你说女子不得抛头露面登堂入朝,那你要将母后置于何地还是说,吕卿是想影母后为女子为孤辅佐朝政是为牝鸡司晨不守妇道”
萧锦棠话一出口,便见着吕华元惶然高呼着圣上太后饶命的话双膝一跪。众臣见状皆是窃窃而笑,楚清和亦不低头暗暗的抿了抿唇,她心知萧锦棠这是变着法的给自己解围出气。
而群臣笑看吕华元跪着讨饶亦是心下解气,谁人不知吕华元是个阿谀谄媚之人,他这明摆着想踩一脚楚氏让兰卿睿对自己另眼相待,却不想给自己惹了一臊。现下只怕兰太师早已在心中暗骂其为蠢材。
兰卿睿倒是不甚在意这墙头草自导自演的谐剧。他在意的是龙椅之上的少年帝王,萧锦棠如今虽羽翼未丰但已不再藏锋,如此过早暴露之下,萧锦棠将意如何如果他真的握上了权柄,那这朝局又将如何翻覆
而一旁的穆钰看着楚清和面前的坛子又看了看面色凝肃的兰卿睿,终究只能无力的叹了口气。无论内幕如何,如今楚氏斩了北燕皇子,此功高不可没,看来石简是必然不保了。但就在此时,兰卿睿却忽的上前揖礼肃容道“启禀圣上、太后娘娘。北境苦寒,而就在这军粮贻误少缺之际,镇国公还率军折斩北燕皇子夺得如此功绩,实乃用兵如神。臣以为当朝后同礼部尚书共拟封赏。”
“那便依太师的意思办吧。”穆太后微倚凤座,语调中透着些许不耐与倦意。她虽握有垂帘听政之权,但见兄长亦不多言,自己一人一言想保石简委实太过有心无力,不若顺水推舟,让这件事赶紧了了。
“臣必当谨遵皇太后懿旨。”兰卿睿一面说着一面微微躬颔首领旨,可他没有退至文官行列之前,反倒是缓步振袖行至阶陛之前,执芴肃容徐徐而拜“虽镇国公收复凉朔关,但拖欠军粮体兹重大,臣以为此事必当严惩。”
他说着顿了顿,不顾朝臣满面震惊疑惑之色徐徐叩首道“臣将派得力之人细细清查此事,必当亲自过目案宗,定给陛下、给镇朔军的将士、给天下一个交代。”
兰卿睿此言一出堪称语惊四座。穆钰心下既惊又疑,兰卿睿说自己要亲自插手此事,究竟是要保石简还是要将之若何但见兰卿睿面色沉容,穆钰便知这贪污军粮一事牵扯甚远,怕不是其中也波及了兰党之人。而萧锦棠闻言虽惊愕一瞬,但旋即明白过来兰卿睿是怕楚麟城恃功请命参与其中,若是楚氏参与其中细细深查,怕不是会牵扯进多少世家门阀。
但这亦是一个打压门阀的绝佳机会,难不成就要如此平白放过萧锦棠瞥向楚麟城,却见他对自己微微颔首。见楚麟城尚未动作,萧锦棠纵有不解但亦只能缓缓道“那便有劳太师了。”
“臣谨遵圣上旨意。”兰卿睿再度肃拜叩首,萧锦棠见状抬手揉了揉眉心,他扶着椅背懒懒起,随侍于侧的福禄见状,忙道“今事毕,陛下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