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锦月要回故居放风筝,临晚的宫人自是忙碌起来。女官们忙着为长公主下梳妆更衣,而内监们又点数着一会儿长公主可能需要增添的衣物和饿了之后吃的零嘴儿。自从她落水之后,萧锦棠便又给临晚加派了不少仆役,生怕萧锦月再出什么意外。而今弘文馆与昭武阁初建,他忙着扩军一事,正是政事繁忙的时候,故不能再如从前一般常来临晚陪伴萧锦月,但偏偏就在这节骨眼儿上萧锦月落了水。这件事让萧锦棠心有余悸,他只道是自己对妹妹照顾不周才会出此意外,且萧锦月子一向虚弱,落水之后自然连着发了好几的高烧,吓得萧锦棠干脆直接住在临晚守着她,直到她子好转才搬回太清。
然一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才是常态。比起临晚中长公主出行的闹繁碌,宫城的另一边漪澜却是清冷异常,甚至外宫道之上的扫洒宫人也只有寥寥几人。这也无怪乎漪澜清冷,只因这儿是兰芝雅入宫后被分到的住处。兰氏如今势微,再加之也是因为兰芝雅与那朱答应起了口角之争才导致萧锦月落水。朱答应的下场有目共睹,满宫上下谁都不想成为第二个她。所以本就因出而颇受非议的兰芝雅更不受宫中人的待见。
但兰芝雅虽非议缠,却怎么也是出仅次于沈揽月的贵女。便是陛下与太师之间有再多嫌隙,内务府总得两头顾及着,也不至于让二者之间因为宫闱之事太过难堪。然这漪澜虽有主之名,却是离太清最远的主,远的离近冷宫,倒是与陛下和长公主曾经的故居棠棣阁有些近。加之里头还住着一个从一开始就不得陛下欢心的嫔妃,有意无意的好似在讽刺兰芝雅在宫中尴尬的地位一般。
事发之后,兰芝雅自请足一月,一来是为避嫌,二来着实是心惧惶恐。她虽见过眠龙夜宴的前车之鉴,知晓这四方围城之内的玉楼瑶不过是个吃人的锦绣地狱,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入宫第三便见到了这血淋淋的第二幕——
她是知晓那一内如何的,朱氏虽对她无礼,但她分明瞧着是萧锦月自己摔下去的。可谁又敢说,是长公主自己摔下去的?这一刻她忽的明白,她不过是个闺中女儿,这宫中利益纷杂是无底的深潭,远比她看见的更为复杂。
她不知萧锦月为何要故意落水,但她明白,朱答应一定是碍着这位长公主的利益了。醉液池的水是那么寒凉那么深,落水后但凡晚救那么一小会儿都会没命。有什么事儿,能让这位长公主下连命都不顾也要让一个小小的答应去死呢?但无论如何,兰芝雅终于明白为何长姐在自己入宫前再三叮嘱不要去招惹这对兄妹,因为不惜自己命的人,往往也漠视别人的命,或许旁人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
然可笑的是,她总共与萧锦棠见过三面,离他最近的一次是自己跪在临晚外请罪。她记得他的玄色袍琚掠过自己跟前,而这么久以来,自己却连他的模样也未曾瞧清过。
或许未曾瞧见,才是自己的幸运吧。那朱答应被拖走的时候或许瞧见了她名义上丈夫的模样,可还不是被扔去喂了畜生?兰芝雅这般想着,看向了漪澜半掩的宫门。
一个多月过去了,她的足早已解了。可她却不敢再踏出漪澜一步,生怕出去就会招惹是非。兰氏指望着自己,可如今自己只有自保为上,才能不拖累家族——兰芝雅望着外寥落庭,只觉拂过庭中梨树的柔暖风是那般凄切,好似那零落成泥的花朵就是自己的宿命。她忽的明白,在深宫中能把人疯的不是孤寂无趣,而是囚于四方的无望。
或许是连上天都为她的苦闷愁绪所感,骤然之间,西风漫卷而起,方才还晴好的天儿忽的就了下来。层云忽迫,遮天蔽,眼见着一场雨就要落下。在自己旁绣着花的融霜见得变了天,忙放下手中活计跑去庭中收捡她晒的干花——尚在兰府时,融霜与她便喜欢收些花儿来入茶。
融霜手脚倒也利索,没一会儿便将晒好的干花收捡好了回来。她为兰芝雅的陪嫁侍女,这些杂事本不需她亲自去做的,可见着兰芝雅足,拨给漪澜的宫人自是见风使舵,就是花钱疏通门路,也不愿留在此处伺候。没过多久,这漪澜除却兰芝雅主仆二人之外,也就只剩下三名十三四岁的无甚余钱疏通关系的小宫女。便是融霜去内务府说及此事,内务府也压根不当一回事。毕竟没人会冒着得罪长公主的风险,去给一位非议缠的贵人当差办事。
然遭受这种种冷遇与偏见,兰芝雅却连愤懑也做不到。她在宫中的经历,折灭了所有显赫尊荣的出带给她的心高气傲。一入宫闱深似海,这种种人冷暖世态炎凉,不过一月,她便尝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