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夜深路滑视物不清,驾车的兵士便只好放缓车速免得在惊了萧锦棠三人。再加之萧锦棠三人又在十里海棠林耽误了些时间,故而等他们回到眠龙禅宫时已快寅时过半,竟是比萧锦月与陆鸣悠还晚了小半个时辰。而福禄虽已年迈,然却是耿耿忠心不离职守。他未见萧锦棠便不敢放心,也不顾着身子坚持守夜还吩咐着宫人们备好药浴小食。等着萧锦棠他们回来,换下外氅便能直接泡上暖身的姜草汤浴散寒解乏。
待到萧锦棠回来泡进暖洋洋的姜草浴时也不禁感慨似的享受着空气温暖湿润的水雾。他的作息向来规律,从来都是卯时一刻起亥时一刻息。此次还是头次被楚清和拉着出去疯玩到这个时候,换作平日,再过一个时辰都该起床上朝了。他到底还是精力充沛的少年人,马车上歇了会儿便觉恢复了精神。可人都是贪恋安逸温暖的,从寒冷的春夜到暖汤里的过度足够让人骨酥筋软。他靠在浴桶边,倦意不受控制的涌了上来,空气中飘飘渺渺这辛甜混合的乳沉香,昏黄的烛火与斜射进窗棂的阳光逐渐重叠,让他恍惚之间好似回到了童年的午后,
阔别已久的温暖与宁静再次回到了萧锦棠心中,他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母亲永远带着香气的、温暖柔软的怀抱里。可在梦中,他一睁眼看见的却不是十年前的棠棣阁,而是灯火摇曳逐星漫天的玉水明沙湖。他的身边坐着楚清和,他的身后站着身穿朱袍银甲的楚麟城……这是自己初见楚麟城时他的装束,那时的楚麟城白马雕弓朱枪凛凛,端的是少年英雄意气风发,可现在他还是那个装扮,却跟话本里说的猪妖和尚一般跟扛钉耙似的扛着一杆插满糖葫芦的竹竿吃的开开心心,看见自己望向他,他还颇为贴心的给自己和楚清和一人一串儿糖葫芦。
他们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着边际的话,就这么坐在水边用脚有一搭没一搭的撩水去泼那些荡到自己身边的花灯。楚清和觉得不得劲,又捡起水边的石头教起自己怎么打水漂,她水漂打的很好,石头在水面一跳一跳的就打沉了别人的花灯。她听着嘈杂人海中传来的隐约叫骂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楚麟城就用糖葫芦打她的脑袋,但是糖衣又黏上了她的头发,于是这两兄妹又互怼起来,楚清和直接将没吃完的糖葫芦丢在了楚麟城的脸上……萧锦棠只觉一种宁静至平安喜乐的感觉充盈了自己内心,他觉得自己也好像变成了那天灯,心情松快飘飘忽忽就要随风直上云霄。
然这个缥缈荒诞的梦并未持续多久便被禅宫外的宣报打断——
福禄正在禅宫门口吩咐小厨房的值夜的宫人去给楚氏兄妹送去今日新作的小食,可不曾想话音刚落便听得马蹄急促骤然于禅宫之外停下。负责巡夜的兵士匆慌而入,见得福禄竟是连礼也忘了问便急道说那吏、刑、户三部尚书夜行出京现已至眠龙禅宫,说有要事密奏陛下。福禄到底是历经三朝的老人,见此情形并未慌张,他定了定神,立刻叫来寿康疾声命道:“快去领着三位大人去禅宫外殿稍坐,茶点切勿怠慢了,就说陛下已经歇下,稍后来见大人。”
寿康听罢忙领命下去,福禄看得徒弟匆匆而出的背影却是眉峰一皱。上次重臣齐聚趁夜密奏,还是定国大长公主诛杀纯敏太后前夜。那日沈氏联合兰楚二氏夜见少帝,而那时的自己不过是刚分到太清殿值夜不久的小太监……而能让三位尚书同时趁夜密奏的要事想来能令朝纲剧震,想来也是因为陛下过几日便要回京开朝,这玉京的天也开始变了。
思至此处,福禄转身推门便要去奏请萧锦棠。可不想他方一推门,便见着萧锦棠趿着拖鞋身着中衣一边拿过还未拿走送的裘氅往外走。他显然是听到了禅宫外的动静,正急着赶着去见三位尚书。福禄见萧锦棠散发未干,本想阻拦他出门以免着了风寒,可他终究没有出言阻止,只是躬身揖礼道:“陛下,三位大人已去了外殿等候。老奴已经命人备好茶点相待,一会儿便去请楚少帅过来。”
萧锦棠闻言一面微微颔首一面抬手示意福禄免礼。此时夜寒正重,清寒的山风吹散了萧锦棠梦中最后一丝缱绻温暖,他深深吸入一口凉气打了个抖,目光坚硬如铁。
姜叡三人也未曾想到萧锦棠会来的这般快,而楚麟城也近乎与萧锦棠一前一后到了前殿。三位尚书见得两人俱是衣冠不整的模样目光均是一动,他们三人交换了一个目光才对萧锦棠肃容揖礼道:“臣等参见陛下。今日未行通帖便擅自深夜密奏陛下,实乃有要事相禀,故而请陛下恕罪。”
“三位爱卿沉夜冒寒赶来,还请坐下用些热茶散寒再议事。”萧锦棠唇角一翘,微微抬手示意赐座。然他此时却只是面上冷定,其实心头也没底儿,他登基不过一年,也是头次见得当朝三位尚书深夜密奏的阵仗,饶是他也想不出得是何等大事能让朝中阵营不同甚至是昔日敌对的三位重臣同时密奏于此。
“多谢陛下恩典,那臣也开门见山直说了。”姜叡呷了口茶,却是敛了他面上惯带的七分笑意。殿内烛火幽微,姜叡眼底神色莫测:“这事儿详细得问杨尚书……毕竟大理寺那边出了事儿,杨尚书自是比臣清楚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