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华寺坐落在翠云峰下,肃穆的钟声自山脚下便能够听得见,上了几十层台阶,山门迎面敞开,门两边镌刻着两条石联:峰峦或再有飞来,坐山门老等; 泉水已渐生暖意,放笑脸相迎。
进入寺中,迎面而立的便是庄严肃穆的佛光殿,整个寺庙的建筑也是以它为中心,成环抱状排列起来,规模十分雄伟,看起来整齐划一。
向上看去,有两条青石路掩映在山林之间,蜿蜒曲折,向上而去,道路两旁尽是雕刻成诸佛的石像,渐渐而上,两条路之中,一条直直通往天家禁院,专门为了关押皇族罪人的归岚院,另一条,则是元辰大师所居住的主持院。
松翠柏青,点缀在层层的山峦之上,整个寺院虽是行人往往,但是却透露这一股祥和庄宁的感觉。
朴素而又清雅的主持院之中,安长溪将手中的字画庄重的递给了元辰大师,双手并和,低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随着元辰大师进入了禅房,两人相对而坐,小桌之上,上印“佛道”二字的小茶杯缕缕的冒着香气。
安长溪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两弯柳叶眉不由得紧蹙在了一起。这茶,乃是蜀山乌云针同武夷大红袍同泡,一入口中便有大红袍的清甜,然而经过咽喉之后,便化作了乌云针的苦意,余留在唇齿之间,虽是有些苦涩,但是细细回味之后,却是淡淡的香味萦绕。
元辰大师已近八旬,两条长长的寿眉吹在两边,坐在安长溪对面,若不是面上的笑意,倒是会让人觉得他是一尊化石一般,浅笑着道:“大小姐每次喝完这欲涅茶后,都是这番神情,却为何每次还非要喝呢?”
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安长溪目光深远,笑了笑道:“主持既然知道这茶味道特异,为什么还一定要泡呢?”
“老衲看小姐这神情,这茶,何止是特异。”
微微扬了扬眉,安长溪道:“这茶,便如人生五味,每次喝过,总会有些感慨,不过,却也难说出究竟是什么感受。”
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元辰大师望向门外,声音有些飘散:“这些年来,小姐是第二个能够喝完这茶还会再喝的人。”
听了元辰大师的话,安长溪不由得好奇,便问道:“倒是不知道,这第一个人是谁?”
元辰大师双手合十,摇了摇头道:“有缘人。”
自是明白元辰大师的意思,安长溪也不再追问,只说道:“这茶,便是人间的种种境况,若是所有人都能够喝完,那佛祖便也就不存在了。”
脸上的淡然笑意一直未曾消失,元辰大师道:“世人便为佛,而佛,亦是佛。”
“只是,人外有人,这佛外,怕是也有佛。”
“佛法无边亦无量,多日不见,小姐倒是看的透彻的多了。”元辰大师点点头,轻声道。
安长溪只是笑笑,经历了这么多,若是再不能够参悟,再不能够看透,那便是再让她多活几次,又有什么用处。
“我本不信佛,同主持论佛,无论看的怎样透彻,也是我自讨苦吃。”安长溪将茶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脸上却是没了那异色。
“小姐心肠慈善,即便不知佛理,不拜佛祖,却也行佛之善事,这与信不信又有何冲突?而有些人,空知佛理,却不行佛家之事,也不过是讨个名声罢了。”望着桌上的木盒,元辰大师笑笑道。
“主持莫要如此说,是非善恶,我只凭自己的善恶,我也不知道是对是错。”安长溪嘴角一扬,心中却是异常沉重。
“阿弥陀佛。”元辰大师宣了声佛号道:“普度众生,是非善恶也无从定夺,又怎去评说?”
微微点头,安长溪目光中透露出一股淡然,笑道:“既然无法评说,就不如不说了,便由着世人慢慢参透就好了。”说罢,站了起来道:“今日打扰了主持清修了,长溪也该告辞了,下月定还回来叨扰这欲涅茶一杯。”
元辰大师遂也起身,双手合十,平静一笑,便送着安长溪走了出去。
马车一路前行,安长溪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安生,掀开帘子,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只得自己怪自己又多想了。这几日总有些不好的感觉,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摇了摇头,将脑中乱七八糟的事情暂且搁置,回想元辰大师的话,倒是受益匪浅。
望了望前面的路,也就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能够出了翠云山了,走了半日的山路,身上有些乏力,安长溪便放下了帘子,靠在窗边闭上眼睛准备小睡一会儿。
正要昏睡过去,安长溪直觉周围有什么声音,一下子惊醒,便感觉到马车越跑越快,不禁皱紧了眉头,掀起帘子刚想问马夫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发现那马夫已然倒在了车板之上,嘴角还正向外流着鲜血。
将手放在了那马夫的鼻孔之下,安长溪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竟然已经死了,看了看四周,深山老林,哪里能够看到一个人影。
心中没由来的涌起了一丝恐惧,她走出了马车,压抑住心中的恐惧,咬了咬嘴唇,一下子跳到了还在狂奔的马背之上,马的身子稍微有一点点倾斜,差一点就将她摔下了去。拉紧缰绳,狂奔的马逐渐放慢了速度,狂跳的心这才有了一丝的平静。
马车慢慢走着,安长溪一直看向四周,她的心中隐隐感觉不好,自那日在回宫的路上,便觉得有人跟着她,已经让她心中恐惧,偏偏马车之上,此时还躺着一个死人!
日上三竿,正午的阳光晒得安长溪有些头晕,看着前面仍旧是一片葱茏的样子,她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肯定是不能够去找宁悠然了,只能慢慢向前走去。
走了没过一刻钟,马车突然之间颠簸了一下,忍住心中狂涌的压抑,安长溪向后一看,三个蒙面的黑衣人此时正站在马车之上。
“你们是谁?”声音之中微微有些颤抖,此刻的她,身上没有任何能够防身的东西,面对三个大汉,她真的是一点招数都没有。
“取你性命的人。”喑哑的声音,空旷而渺茫,却带着无法言说的阴沉之感。
“你们可知我是谁?”安长溪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如此看来,这些人便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行踪,那马夫,也定然是他们所为了。
“无论你是谁,都要取你性命,多说无益,动手。”
声音一落,那马车顶部便已然被他们踏碎,三支明晃晃的长剑就这般冲着安长溪刺来。
见他们马上就到身前,也顾不得思虑许多,将手中长长的马鞭向后一甩,破空之中便传来一阵空气汇聚的声音。
那三人并未想到安长溪竟然如此,不由得稍微向后倾斜了一下,趁此机会,再次甩鞭,一下子将连在马身上的绳子甩了开,脱离了沉重的马车,马儿的速度渐渐的提升上来,然而那三人,此时也已经飞到了安长溪的身后。
“我与你们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们为何穷追不舍?”安长溪感觉到此时的马匹已经脱了力气,若是在这般奔跑下去,恐怕她就真的会丧命于这翠云山之中了。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你也无须再问!”
说话间,那人便一剑刺过来,安长溪急忙低头,这才只斩断了她的几根头发,刚要松一口气,却发现,自己的面前已然没了出路。原来,匆忙之间,她竟然挑了一条偏僻的死路,此时,若再往前一步,便是悬崖之下了。
只得勒马,一袭长发在山风的吹动之下飞扬飘散,看着面前的三人,安长溪实在是没了办法,却也不想就这样放弃。
“姑娘还是来个痛快些的吧,如今已无路可走。”站在前面的黑衣人低沉的声音有些喑哑。
咬了咬嘴唇,安长溪心中万分焦急,上天好不容易给了她一次机会重生,她断断不能够就这样死在这里,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还有很多人不能够忘记,她不能死!
向下望了望,云雾缭绕,却是看不到底,不等她再有什么行动,电光火石只见,那黑衣人一剑已经刺了过来,用力一躲,那剑没有刺透胸口,却是将手臂划伤,瞬间,鲜血就浸湿了袖子。
疼痛直击心口,脚下一软,没有踩实,一个不稳便跌落了下去。见安长溪竟掉下了山崖,三人相互对望了一眼,便轻功飞下了山。
是夜,星辰点点,照耀着江水波光粼粼,残月在空中游荡,不多时便隐匿了身影。
秋日的沅陵江水带着彻骨的寒冷,躺在水中的安长溪被冷水浸醒,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碎了,用力抬了抬眼皮,这才睁开了双眼,却见天色已然黑了下来。
左臂的伤口越发的疼痛,颤抖着站了起来,想着那会儿跌落悬崖,她只感觉万分庆幸,若不是被几棵大树拦了几下,恐怕此时,她真的要魂归西天了吧。
挣扎着站了起来,全身像被抽空一样没有一点力气,咬了咬牙,硬撑着沿着江边走走停停,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了点点灯火。
用尽全身力气敲了敲门,待到有人开门,还未等那人开口,安长溪便两眼一花,一下子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