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白门,果真是奇女子,居然喜欢反串的调调。
她束髻加冠,着一袭青色长袍,腰间还挂着一柄三尺青锋,全然不施粉黛,依旧唇红齿白,一举一动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看得刘诚蠢蠢欲动,这种赏心悦目,比之孟姜女少了点惹人怜的娇柔,多了份飒爽英姿。
刘诚啧啧称奇,自号女侠的寇白门,跟电视剧的女扮男装一样幼稚,娟娟静美的女子,自以为穿上件丝袍就能演许仙,殊不知胸前的两只玉兔,举手投足便呼之欲出。
“小……公子!这厮好生无礼!何不将他赶出去?”丫鬟斗儿不悦,说话也不避讳,见那人寒暄两句就赖着不走,不由抱怨起来,哪有人家包厢用膳还强闯进来的道理。
刘诚干笑两声,咽了咽口水,端起茶杯吹着沫子,装成没听见。
“斗儿不得无礼!”
刘诚打量寇白门,寇白门也在打量刘诚,她取下佩剑,放在桌上,“公子想必出身名门,若是执善而来,某自当好酒相待,若是无端生事,莫怪白门剑下无情!”
回头一看,李元霸不在身边,自己能不能打得过还真是个问题,刘诚心虚,摆正坐姿道:“白门小姐莫要误会,刘某此来,不过谈些生意,别无它意!”用了个自认为潇洒的动作,刘诚轻轻把对着自己的剑尖挪开,女孩子家家,舞刀弄枪,还挺吓人。
“生意?”寇白门居然忘了对方叫自己小姐。
“对!生意,姑娘觉得这楚楼比之从前,如何?”
寇白门从小在楚楼长大,而后成为名扬徐州的清倌人,就连今日选的这间名为如梦令的雅间,也正是从前自己梳妆之所,如今人非物亦不是,不由感慨万千,只能依稀能从蛛丝马迹中看出以往的痕迹,比如拐角的那根立柱,依然刻有一个“侠”字!
那时,自己还是度曲善画、跌宕快意的楚楼头牌。
按说楚楼不再,自己本该脱离苦海、远走高飞,本也是平生夙愿,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丝情愫,又让自己总想来这里坐坐,也许,只为那十七年来打理过楚楼的一草一木。
寇白门对生意不感兴趣,楚楼是什么地方,做的都是皮肉生意,即便自己洁身自好,又能不染风尘到几时,更何况将来老了,又哪有资格去做个安稳的清倌人!
早年的那些姐妹,等到人老珠黄,无不是或嫁给老实的农人隐姓埋名,或卖入富贵人家当小妾,如同关起来的金丝雀一样了此一生,两种,寇白门都不想要,可又徒叹奈何!
这楚楼还是成了食肆好!
她看着墙上的长短句,悠悠念道:“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越是细读,越是觉得隽永,此生蹉跎,前半生不过恍然一梦,醒来身已是客,心无处安,“公子可知这是何人所写?咏来韵律别样,字字珠玑。”
词,算是诗的一种别体,萌芽于南朝,兴起隋唐,到了宋代达到全盛,而汉末诗歌多为四言五言,讲究句式工整,何曾出现过像宋词一样的随性和自由。何况这首《如梦令》,还是出自“千古第一才女”李清照之手,但凡能流传后世的词,一个字,真他娘的美!
“寇姑娘可是说这首长短句,一时兴起,随手涂鸦而已,见笑见笑!”
“哼!”一旁的丫鬟斗儿不满,这人嘴上说是见笑,可表情分明很得意,都开始抖腿了。
“原来这是长短句!善!公子可还有它作?”寇白门意兴盎然。
“有的!”刘诚心想,毛爷爷的《沁园春雪》自己还是会的,每日抄袭个三五首还能挺很长段时间,但想起来今天不是来谈论诗词歌赋的,是来谈情说爱,哦,不对!这是要来找花旦台柱子的,急忙改口:“来日方长,寇姑娘往后若是有暇,咱们把酒言欢,再畅谈人生理想,今日,还是先说说合伙做生意的事!”
寇白门心中失望,此情此景,谈论那些觥筹间阿谀奉承之事,岂不大煞风景,“公子有所不知,白门到楚楼一观,不过是想走走看看,能不能巧遇故人,小憩几日,恐怕便要离开徐州,以后再难回来。况且,楚楼改作食肆很好,至少这火锅,的确美味!来,敬公子一杯!”
寇白门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寻亲不得,听人说北面并州多有寇姓,打算姑且一试,只是这一路上千里迢迢贼患众多,前途难料。
呵呵一笑,浊酒一饮而尽,刘诚知道这女子误会了,急忙解释:“我说的生意,是隔壁的沁园,而非勾栏!白门姑娘出淤泥而不染,岂敢唐突了佳人!”
后世有云:丛残红粉念君恩,女侠谁知寇白门。刘诚理所当然觉得,这样的女子本就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别人不能亵渎,除了自己!
出淤泥而不染吗?寇白门心中一动,能吗?自己总归是女儿身,拗得过权贵几时。
“沁园?”
接着,刘诚一五一十把自己沁园戏班子的计划说了一遍,挽起袖口,说得绘声绘色、口沫横飞。
寇白门不关心如何赚钱,也听不懂刘诚说的广告推销,唯独对他所说《长亭送别》的戏本感兴趣,听到结局,忍不住怒发冲冠,“哐啷”一声,宝剑出鞘,一剑,削下了面前桌角,口中反复呢喃:“未饮心先醉,眼中有泪,心内成灰……”
旋即,青峰回鞘,“斗儿,笔墨予我,公子能否再说一次,容白门记下来!”
感性的女子,好骗!
刘诚心里嘿嘿一笑,又把故事重讲了一边,这次不止是《西厢记》,还重点讲述了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讲得泪如雨下、青衫尽湿,说那性情乖张的孙猴子如何如何伙同人面兽心的唐三藏,毫不怜香惜玉,如何如何生生打死了楚楚可怜的白骨娘娘……
“贼子安敢?怜我那白骨娘娘……”
寇白门又要拔剑……
刘诚心疼桌子,“寇姑娘,莫急!我的意思是,沁园的戏院由你来打理,所赚的钱银咱们五五分账,你要是同意,我这就回去拟个合同!”
“合同?”猜想大概就是契约一类,寇白门说:“公子所言,未免让白门占了便宜,二八分润即可,白门只占两成,不过此事突然,还得容我考虑一日,可好?”
寇白门心动了,不为钱财,以前攒下的黄白物,早够自己赎身,只为刘诚说的故事,红尘女子,哪个不是活在自己的梦里,又哪个不想让这样的梦能美好下去。
大功告成,刘诚喜滋滋告辞离去,这顿火锅从正午一直吃到天黑,光是茅房就跑了七八次。
斗儿关上门,“小姐!你真相信他说的话?”
面前铺满张张麻纸,每张都写得密密麻麻,寇白门小心整理着,“斗儿,你说,写得出这样长短句的人,该是何许人也,此等柔肠百结之情怀,我等虽是女子,怕也多有不及,见微知著,想他定不是那口蜜腹剑之人,姑且信他一回又何妨!即便不信他,我也信那孤苦伶仃,可怜的白骨娘娘!”寇白门声声念道:“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过往种种,不知不觉又涌向心头……
“可他!明明是个登徒子,直勾勾盯着小姐胸前的明月看!”丫鬟斗儿气鼓鼓说道。
“胡说!人家只是说戏说得动情,一时失神……”寇白门说着,浑不觉自己脸面微微发烫。
“可他还抠脚!盘脚脱屐,满屋子一股怪味!”
“侠义多放浪,不拘小节!”寇白门一脸幸福。
“他还摸住小姐的手来着!”
“哦!那是我听戏入迷,主动的……你这丫头,讨打!还不快结账!”
斗儿苦恼,“又得赔店家桌子……”
……
刘诚一手提了一袋包子,一手拽着只酒壶,嘴里哼哼着山路十八摸,沿路摇摇晃晃,总算到了家门口,抬手叩响门环,居然没人应。
春风得意加之酒劲上头,刘诚又踢了两脚,大嚎道:“开门!给老子开门,你德华少爷回来了……”
还是没人开门。
已经快到子时,外面夜黑风高,家家户户都熄灭的灯火,搂着老婆孩子睡大觉,空旷的街面上,刮起几片黄纸,裹着打卷的落叶在半空中浮浮沉沉,不断飞舞……
刘诚打了个寒颤,揉了揉迷蒙醉眼,抬头一看,两盏破损的白灯笼,挂在头上打转,暗骂下人偷懒,灯笼不亮就算了,连坏了也不知道换。
刚好,那块门廊上的牌匾吱一声掉下一边,咯吱咯吱悬挂在门前摇晃,刘诚指着认,结结巴巴念:“庄……府……”
“啊!”
刘诚吓得不轻,顿时酒醒了七八分,不知不觉,怎么就走到埋死人的庄家院子来了,难怪觉得阴风阵阵,让人毛骨悚然。
听说庄家闹鬼!传得沸沸扬扬。
刚想转身,门吱一声打开,来不及跑,一只铁钳抓住胸襟,刘诚睁大瞳孔看着,两米来高的索命恶鬼,乱发垂肩,满脸血迹,开口冲自己笑,“呵呵……”
那恶鬼狰狞地舔了舔舌头,自己口中鬼字还没叫出声,就被他一巴掌敲在脑后,眼珠子一翻,晕了过去,门哐当关紧,刘诚恍惚听到他说,“有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