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刨了两口,李莲英便破门而入,震得连二叔公的牌位都跟着一阵乱颤,他大吵大嚷道:“候爷!大事不好了!”
“鞋!”
刘诚没好气,又不是喜逢老佛爷重新归天,有何值得大惊小怪,瞟了人一眼,他继续埋头吃饭。
李莲英顾不得擦汗,脚掌在地上蹭了两下,手提一只鸟笼,忙不迭凑拢过来。
那鸟笼子罩着层黑纱,看不清楚大小,不过瞧李公公一身富贵老爷的打扮,定是想一早又到眉坞里四处遛遛,显摆显摆。
没鸟的人,偏偏喜欢拿出来示人,喜欢到处遛,也不嫌害臊。
“你还喝得下粥?还配了五碟小菜……岂不知皇城里出了大事……这是,鱼?刀功真好!”
奢侈!早膳也不含糊,李公公吧唧着嘴,跃跃欲试。
刘诚放下碗筷,擦了擦嘴,“李公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慌张个甚?要不就着吃点?”
“那如何使得?”李莲英端坐下来,开始动筷。
“这不就对了,李公你有那么多先帝遗诏,怕他个鸟!公公想不想遛遛大的,我这眉坞别的不说,狗倒是有不少,一次牵出去十头,见了生人就放狗咬,也才匹配您的身份气质不是!”
李莲英眼珠子一转,狗倒是算了,他打算回后再琢磨琢磨,认认真真矫几份圣旨,不求富贵,道道免死。
他笑道:“说的也是,侯爷有心,不过狗还是免了,显得洒家粗鲁……小候爷可知,听说呀,皇城里生了乱,大兴兵戈,火光冲天,那场景之混乱,嚯!比年岁还热闹……官兵不分青红皂白,遇了人便杀,连张常侍他也……造孽哦!”
李公公突然想起了永乐宫里的容嬷嬷,皇城那么大,好像也就这点儿值得留恋,许久未见,董太后病薨以后,也不知她过得如何,不过,这鱼肉咸淡适度,真真可口!
“死了不是?”
刘诚翻了翻眼皮儿,“早跟你说过,回京城,那就是个死字!宫里宦官有多少?少说两千,而今能留下几个喘气儿就已经不错了,剩下的,全都得重新阉!”
大将军不测身陨,百官携兵甲之士怒诛阉宦,消息传到广陵时,已经过了两三天,接下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呸!什么叫一切顺利……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董卓也该要进京了,接着便是杀官废帝、把持朝纲,再扶无根浮萍般的陈留王刘协登基,史称汉献帝,改元初平……
“侯爷远见!”
见李莲英吞咽之态如猪,刘诚笑着拍了拍人肩膀,又替他扶正了正两撇假须,“李公这美须可得贴紧啰,我劝你,近日还是少抛头露面为好,眉坞里好吃好住,琴棋书画也是可以学上一学的嘛,俗话说技多不压身,虽说您替人梳头的手艺算是一绝……”
李莲英是位大爷,得供着,真不知让他干点什么好,刘诚思来想去,要不等太平些以后,再把他送回宫里?
“可还歪斜?”李莲英悄悄踢开鸟笼,“侯爷说得是!我打明儿起,决心闭门不出,也算为先帝尽孝!不过皇城太平了你可得知会我,侯爷,你这是要去哪?”
刘诚懒洋洋伸平双手,仰着脖子等姜儿替自己穿上外袍,摇头说道:“我可不比李公悠闲,结庐守孝还得到处瞎忙!”
锦候家大业大,确实不易!李莲英吃饱了正准备打包。
刘诚迈步而出,门外,一条新修的车道丈许宽,蜿蜒而下,直通广陵城。高长恭也已早早候在马车之上,他道:“长恭!张昭那厮可有送还马来?”
“送回千匹!剩下的,他说再研究研究,还说……”
这张昭匹夫,胃口真好,一口气便吞下了大半,也不嫌腰疼,“还说什么?”
“张县令还说,马肉酸,不如牛羊肉有嚼头……”
娘的!
刘诚示意动身,转瞬又道:“你隔日遴选一批乡勇精壮,三千之数,再找周黑子郡库里讨些兵甲,刀枪若是有缺就拿锄耙顶着,先每日操练起来!”
“可少爷,马匹才一千!三千乡勇岂不多余?”
“轮着骑就是,剩下的跟着跑,拉练先练练体力!面包会有的,马儿,舍得花钱,早晚也会有的,那张苏二人此趟回来,我再交代一二。”
面包是什么?高长恭不解。
刘诚也不分说,千匹良马,已经很不错了!大侄子刘玄德当初四处剿匪,不也就他三兄弟有马,后面的人都甩着火腿跟着一阵猛追,要不然,为何老出现他三人单挑对方好几万人的宏大场面。
说到单挑,刘诚又想到了虓虎吕布,一切顺利的话,估计他也快成为张老三口中的三姓家奴了。
虓虎、猛虎、冢虎,虎痴、卧龙、凤雏、幼麟、鬼才、毒士……外加五虎上将、五子良将、河北四庭柱、江东二乔、十常侍……哦,这个死绝了!
这天下,怎么就这么有意思?
“诺!”高长恭应到,看起来还挺兴奋。他却不知,真要活到最后,不知道要流多少血,要杀多少人。
刘诚忍不住感叹,一个动荡的封建王朝,定是一个英雄辈出的璀璨年代,三国,便是这样的年代,吕布,甚至李莲英之流,便是这样的人物。
羽扇纶巾、谈笑生死,这样的年代流传下来很多值得人津津乐道的故事,譬如青梅煮酒、辕门射戟、三顾茅庐、白衣渡江……
说得好听,可真实的世道鲜血淋漓,卖儿鬻女、易子相食、折骨为炊……人会吃人,它本身根本容不下那些所谓的浪漫主义情怀,这道理,简单包含在三餐寒衣和春种秋收里。
难的是,你必须要习惯人命如草芥,同时,又良心未泯总会去悲天悯人,心中整日被巨大又庞杂的矛盾情绪所充斥。
人非圣贤,都有七情六欲,有时候还要心狠手辣。
一个高度集权的社会能延续千年,腐朽千年,自有它的道理,千言万语道来,不过三句:战争即和平,自由即奴役,无知即力量。
一时,刘诚思绪飘远,想到了很多,比如王莽。
除奴制,均田产,王莽算是开拓者,可惜他的新朝曲高和寡,不合时宜之下,同样弄得天下狼烟四起,最终惨淡收场。
又比如左光斗,动了世家门阀的奶酪,灵帝刘宏要杀他,或许真不只是冤枉。
再比如自己,扭转不过历史的车轮,百般努力之下,恰巧适得其反……
无知即力量,手无缚鸡之力,自己恐怕就剩下无知了。
刘诚望了眼京城方向,放下车帘,随着车身慢慢摇晃,苦苦想着,打仗打的可都是钱!按陆元方的意思,自己折了个中,府里分下种子粮食供百姓耕种,不过等到过了秋收得免息还本,而节流更得开源,今日的商盟之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京城之变,自己甚至有了些更为大胆的不成熟的想法,反正要天下大乱,怕个毛!李公公还是阉人一个,不也照样活得好好的吗?
“长恭!我说得可对?”
高长恭愣了愣,少爷可什么也没再说,他朗声答道:“对!”
兰陵王真是,傻!刘诚轻轻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