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周府,朱红的大门里丹楹刻桷,气势高远,占地辽阔的府邸跟寒酸完全不沾边,甚至与这小小的舒县也不匹配,不禁让人感叹,能在三国时期混得风生水起的人物,真没几个不是家底深厚的。
刘诚整理好衣冠,抬手轻敲门环。
门里拉开一扇,面前站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郎似乎正要出门,他眨眼笑着问道:“贵客何为?”
这少年不过十来岁,却生得高大挺拔,只是偏瘦几分的身材套在宽大寸许的袍子里略显得有些浪,饶是如此,也让人觉得俊美绝伦,可惜,他没有多摇一把羽扇。
车里的寇白门点头,莫非便是这少年,刘郎果然没有言过其实。
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剑眉桃眼,鼻梁高挺,厚薄适中的红唇搭配整齐的白齿,一旦漾出令人目眩的笑容,举手投足间,好看中又多蕴了几许放荡不拘。
年数未至,那头乌黑的头发自然而然垂在脑后,像足了谁家俊俏的小郎君,平白惹人喜欢。
刘诚摸出几个红枣,诱骗道:“小朋友,你家大人可在?帮叔叔通传一声,就说故人来访!”
少年往外面的马车上看了一眼,这人好生无礼,虚长几岁便自称叔父,不过他也并未在意。
周府虽然落寂不少,但父亲在世时的确交友甚广,他据实答到:“贵客有所不知,舒县周府,住的尽是些孤儿寡母,自打家父过世之后,叔伯长辈操劳繁忙,鲜有回乡小住,你若是要找三伯他们叙旧,只怕,要去京师洛阳才行。”
“不找!此来,我特意拜访府上周瑜周公瑾!”
那少年不解,在思索。
刘诚完全忘了,此时的周瑜或许尚无表字,《礼记曲礼》云: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十五笄而字。除非情况特殊才会提前由长辈赐下,比如刘诚自己,爹妈死得早。
他回身吆喝道:“快快将礼物悉数拿来!”
马车旁的陆元方开始把城东市场上买的一袋袋柴米油盐往下搬,忙得脚不沾地。
即便不知这美少年口中的三伯是谁,刘诚也知道,周家断不可小觑。
说到三国时的名门望族,首先想到的便是汝南袁氏、弘农杨氏之流,其实,江东美周郎的家世也异常显赫。
堂祖父周景、堂叔周忠,都官至太尉,周瑜自己的老爹周异也曾经担任过洛阳令。
东汉都城的洛阳令,可不是一般的官儿,那可是首都的市长,地位甚至超过地方一把手州牧。后世包拯的北宋开封府尹,赵匡义在登位之前的开封府尹,差不多也就是这般地位。
只不过,周公瑾的名号太响,让人多少有点忽视了的他背后的氏族。
那少年又愣了两秒,“小子便是周瑜,不知……”
“哦?”刘诚大喜,按说这年龄不应该在外游学吗,没想到这般好找,“久仰久仰!快搬快搬!”
不顾周瑜的反应,刘诚大咧咧推开门,招呼着把一袋袋东西全都搬进了院子里,而后,又马不停蹄领头往里走。
待人接物,府上从来都是自己干这早熟之事,来人这般反客为主还好,周瑜只是觉得有些怪。
一个唐突的浪荡公子,一个期期艾艾的中年文士,一个不苟言笑的武卒,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子,外加门外还有辆很新的冒烟马车,这群人,怎么看都像有备而来。
刘诚回头跟寇白门介绍,改了称呼道:“白门你是不晓得,世人皆称江东美周郎性度恢廓,实奇才也!有王佐之资,周家贤弟更是精通音律,曲有误、周郎顾,贤弟他即便醉酒,也阙误必察,有暇,白门不妨讨教一二。”
“哦?”寇白门回眸一笑,多了几分兴致,能得刘郎赞誉的人可不多。
这典故周瑜也不曾听说,他微红着脸问:“不知兄长高姓,又从何处误听的谬传?”
到了客堂,刘诚坐下,大言不惭道:“哎!什么高姓低姓,都是被盛名所累,我便是他们口中祸乱宫廷、毒杀司空的刘侍郎,本名刘诚,表字德华!”
身后原本站得笔直的太史慈无形中腰杆佝偻不少。
陆元方也捏了一把汗,这也叫盛名?换做正常人听了还不立即扫地出门,为何非得自报真名,把往日那自诩“温柔小钢炮”“无敌小诸葛”的外号用上,岂不正好!
周瑜却出人意料地未作异状,刘侍郎的大名自然如雷贯耳。
十岁孩童,倒不见得城府多深,只是家母教导,听其言、观其行,辨人绝不道听途说,所以,他不置可否,只是谦恭一鞠,算是回礼。
听刘诚又道:“至于贤弟的美名,一半是听市井之人闲话,一半是为兄信口开河!嘿嘿!”
周瑜跟着哈哈一笑,万未想到刘侍郎如此直白,妙人!谈不上好感,但也至少说明不是虚与委蛇之人。交人交心,不过如此!
“以讹传讹,传闻多有误,一则兄长谬赞,二则太过自谦,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兄长处事,但求问心无愧就好,人言之语,何须庸人自扰,请茶!”
传闻中的周公瑾心胸狭隘,更是被诸葛亮活活气死,仅此一言,便知不可信!
浅谈几句,刘诚询问道:“贤弟可也有拜下授业恩师,像你这般年纪,正值猛学增识之佳年,万莫蹉跎,鸿都门学我倒是有些门路,至于太学,还需说项。”
周瑜婉拒道:“家父早逝,瑜于陋室研习家学,加之家母年高,暂无打算!”
刘诚点头,东汉求学,拜入学府不是正统,反而学究家传或是拜入大儒名下才是正途。他不甘心,又循循善诱道:“我闻广陵有处龙岗书院,由当世鸿儒王阳明先生坐讲,贤弟若是有意,报我名号倒也容易!”
寇白门看了刘诚一眼,他这惺惺作态的表情,跟当初哄骗自己时一模一样!
“哦?”
周瑜有些心动,可见王阳明的虎皮很管用,不过他最终还是摇头,“瑜尚年幼,父母在、不远游,还是过几年再做打算的好!”
见刘诚不再相劝,周瑜又道:“近年道险难平,兄长怎会不远千里来庐江?”
“哎!”
不提还好,一提就涌上一堆烦心事。
刘诚起身在屋里来回游走,痛心疾首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为兄也是听闻巢县贼势已大,百姓民不聊生,这才主动请缨前往平贼!”言辞中忧国忧民,要不是刘侍郎风评不佳,说不得真能让人肃然起敬。
周瑜打量了众人一圈,忍不住出声道:“诚如兄长所言,巢县水贼多时数万,为祸一方,过往商贾游侣无不改道而行,恕我直言,仅凭兄长之力,即便加上巢县千余郡卒,恐怕也事不可为!”
“数万!”
刘诚睁大眼睛看着陆元方,恨不得要吃人。
这情报差距也太大了,不是说好的就程咬金手下那十几号饿得皮包骨头的反贼吗?手到擒来,安排得好好的,自己耀武扬威吊打一番,隔几日就能开开心心回京师。
周瑜沉吟道:“人说是如此,具体为何,还需当面验明,想那巢湖水贼郑宝,为人凶狠狡诈,前任太守羊大人屡剿不灭,只能怀柔,听说,现任太守陆康也有意软而化之……”
郑宝是谁?跟混世魔王程咬金什么关系?
刘诚的好心情瞬间去了大半。
周瑜见人气馁,心中不忍,撇开刘诚的为人如何暂且不说,能为庐江祛除一害自然是好事,“不可力敌,未必不能智取!兄长切莫先堕了威名!”
“哦?贤弟,计将安出?”
周瑜苦笑,这刘侍郎也未免太高看自己,“小子哪有什么妙计,就连巢湖水贼凶猛,也是听家仆叙说的,不过却听闻巢县县丞刘晔足智多谋,有佐世之才,或许能为助力……”
周瑜不自信,可刘晔之名听在刘诚耳朵里却欣喜无比。
刘晔,乃是光武帝刘秀之子阜陵王刘延的后代,没想到猫在巢县当名小吏。屡献妙计的他,每每对天下大势一语中的,可是曹魏的三朝元老。要说起来,他还是汉室宗亲里智慧最高的那一小撮人之一。
刘诚倒是很愿意认下这门亲。
刘诚走的时候,周瑜远送到门外。
挥手的刘诚问:“元方看此子如何?”
陆元方两度为相,有识人之能,笃定道:“不出十载,必定声名鹊起!”
陆元方不知道周瑜那句“王佐之资”是谁下的评语,光是这份为人处事的从容淡定就不是一般十岁孩童所能具备,换作别人,指不定还在要奶吃。
“那是!”
刘诚爬上马车,这样的人物本不该早逝,理应璀璨一生。
临别的那句“保重身体”,既是客套,也是最美的期望,只是那套养身的说辞,听到不及束发的周瑜耳里,滋味难品,怎么都像是在劝慰垂暮的古稀老人。
“少爷!又去哪里?”陆元方问。
“巢县!”
马车再次上路,刘诚把寇白门紧握剑柄的手放在手心里,轻轻抚摸着柔声道:“娘子别怕!打不过,咱们就跑!”
寇白门像被踩到尾巴,一怒,道:“说!小兰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