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流觞,乃大雅之事,既是诗酒唱酬,也寄寓有避凶祈吉之意。
南朝梁吴均的《续齐谐记》中云:昔周公卜城洛邑,因流水以泛酒,故逸《诗》云“羽觞随流波”。
由此可见,这种骄奢淫逸之恶俗由来已久。
闲来无事的文人墨客,围着渠水而坐,于上游放置酒樽,等那杯樽顺流而下,碰巧停在谁的面前,算谁倒霉,必须取来饮下,而后,或高歌,或诗赋,或剑舞……既算小惩,也是嬉戏。
始于西周的曲水流觞,属于行酒令的一种,多盛行士大夫一类衣食无忧之流,正也是因此,传下不少佳话。
如,永和九年春,晋代谢安、孙绰等一行四十余贵族高官,在兰亭修禊完了以后,傍着清溪两旁席地而坐,兴致勃勃搞了一次野炊,喝酒撸串。
一行人酒过三巡后诗(兽)性大发,其中,有十一人各自成诗两篇,十五人各自成诗一篇,还有十六人绞尽脑汁憋得便秘也写不出来,而这十六人中,又有十四人主动认输,各自罚酒三觥,还有两人,借尿遁翩然而去……这不是重点!
书圣王羲之,将众人新鲜出炉的诗收集起来,以蚕茧纸,鼠须笔挥毫作序,借着酒劲乘兴而书,行云流水写下了被后人誉为“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集序》。书到: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通篇遒媚飘逸,点画如舞,字字精妙,令后人仰止!
不过,如此高大上的酒令方式流传到现代,逐渐精简成了纯拼酒力海量,百无聊赖之际,最多喊上三五声“五魁首啊六六六”……
……
话说刘诚见那老翁着实可怜,当即取下手腕上两只金镯子塞人怀里。
那老丈斜着眼缝愣了两秒,生怕面前这傻子反悔,还没顾上等到刘诚开口说话,拔腿就跑!跟吃了一片顶过去五片的新盖中盖高钙片一样,腰不酸腿不痛了,一口气能上五层楼,自然也就不再步履蹒跚了……说时迟那时快,眨眼工夫,那老头就跑得不见踪影,只剩下只打转的草鞋靶子和刘诚留在原地,在夜风中反复凌乱……
刘诚苦笑不已!
随即他闲来无事,四处漫步,偶尔搭讪貌美女子,好几次差点挨揍,撇着嘴啧啧称奇的刘诚突然又看见一大群人中了邪,个个顶着瑟瑟寒风,裹紧了衣袍,吸溜着鼻涕,盘坐在溪水旁边练闭口禅。
奇了个大怪!
好不容易找了个位置蹲下来,刘诚定睛一看,果然!水里有东西,面盆大的一只千年王八,像是卡在石缝里冬眠,那凸凸的脑袋随着水流轻轻晃动,看着就不凡。
呔!
这王八,补!
刘诚毫不客气,正要趁人不备伸手去捞,刚巧一只盛有酒盏的小木船漂来荡去挡住了视线,匆忙用手拾起,刘诚再挽起袖口,斜着身子贴近水面,总算捞起这只王八。
晦气!死的!
敲敲龟壳,刘诚不甘看了几眼,使劲扯了几下尾巴,重新把王八随手扔进水里,端着酒杯起身时,吓得猛然后退,周围这些如老僧禅定的人,都纷纷诈尸一般睁眼望来,油亮亮的眼珠子里,目光多有惆怅、不解、懊恼、窃喜……
今日水急了点,暂且还无人拔得头筹。
原本,众人都等着溪水里盛有酒樽的木质小船停驻,这心情,极为忐忑!既担惊受怕,又等着别人遭殃幸灾乐祸,心情跟念书时老师抽人回答难题一样,难以言表。
众人狐疑,这小子,看着面生得紧,也不知哪里来的莽夫!哪有人不等船停,主动揽下酒樽来饮的,坏了规矩不是!
刘诚一拍脑袋,恍然大悟,确实莽撞了,一不小心就成了众矢之的。眼前这些人,眼巴巴望着争夺一杯酒水,十之八九是僧多肉少,偏偏又不好意思开口!
难道自己店里供应了几大缸酒水都还嫌不够?
黄管事有问题!
都怪王八误事,刘诚暗骂几句,自己想不到,笔仙玩过,又曾几何时见过逼格如此之高的真心话大冒险,急忙出言解释道:“那个……诸位……误会……都是误会!”
有人撇嘴,不耐烦道:“哎!何方小子,既然已经揽下流水酒樽,那便是冥冥天意,莫要再磨磨叽叽,君子六艺任选,快快认罚便是!咱们也好放出下一只。”
“啊!我还没喝,这就要罚款!”刘诚偷偷摸摸想把杯子放回去,情急之下却找不到那木船。
何为罚款?如此鲜廉寡耻的抵赖也是少见,众人听了,又是一番叫骂。
刘诚举手表示投子认输,站直了身子,大吼了一声:“肃静!”
众人脸上戏谑,可算安静下来,却又听这小子说:“诸位且听我一言,小子可不是贪杯夺人酒水,如今忝为同济轩新任董事,想必诸位有所耳闻,小店为此次兰台诗会独家赞助商,本店自新开以来,量足味美,童叟无欺……近日更是吐血免费酬宾七日,明日,更有高价聘请旗下艺人许劭开坛说书……”
众人一番废话听了半天,警醒过来,这竖子!原来在打广告!
不远处的,马慕睁大眼睛看了个清清楚楚,果然是这畜生!那张脸可恨之极!也不知自家犬儿命运几何?他随手掰住面前的陶瓷食碟,嘴上骂到:“竖子!莫要啰嗦!让那铜臭之气污了我等雅事!”言罢,马慕率先发难,手边能拿得起的东西尽都一股脑扔了过去。
原来是商贾子弟!众人有样学样,同仇敌忾,既算打闹也有鄙夷,一应吃食餐具,如暴雨梨花一般四面泼洒而去。
史阿手速快,唰一声拔出,锈剑舞成了一道光幕,杯盘倒是都挡了下来,可还有抵不住酒水残汁,泼了刘诚一身。
等到外面没了动静,刘诚才从袍子里钻出脑袋来,抹了一把脸,呸呸吐着粘稠的口水,谁他妈的扔的鸡蛋?哪来的?沾得满脑袋都是!
拧着眉毛,商贾怎么了?刘诚邪火上冲,没了自己这样的商贾之人,你们这些米虫还不得去吃屎!
一旁的史阿实在是看不下去,心想,老老实实学高长恭他们,在亭子那边跟一帮粗人,安安静静当个纯吃一族,多好!这位爷非要来凑热闹,他小心提醒,“公子,按规矩,取了水中酒樽,就当或吟诗作赋,或……”
不就是诗词歌赋,早说嘛!至于吗?
刘诚心中有气,怎能让人看扁了大学文凭!见众人手边能扔的都扔得差不多了,上前一步迈上身前矮几,开始搜肠刮肚……
众人本被刘诚凭空而生的豪情一慑,不想那厮站上桌子后,又开始愁眉苦脸,有人忿然怒道:“不学无术!那便饮下酒水就是,莫要惺惺作态,看着恶心,误了我等风月……”
风倒是不小,可天上哪有月亮?看不起人不是!
眼见水中那只死王八飘在面上仰面朝天,刘诚福至心灵,卖力吼了句“龟虽寿!”吼声大得破了音。
马慕心想:龟虽寿?莫不是诗名?难不成这竖子还真有急智,能出口成章不成?
人人正等着看笑话,刘诚不假思索,一首四言乐府却已连珠炮一样,脱口而出: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螣蛇乘雾,终为土灰。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盈缩之期,不但在天;
养怡之福,可得永年。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开玩笑!曹阿瞒一辈子就指着这几首诗泡妞,混迹文化界,早已咏完多时,全场依旧鸦雀无声,唯有身前流水潺潺……
说尽是饱读诗书不为过,此诗一出,在场之人细细品味,清峻、刚健、浓烈、新巧、如同饮下一壶百年窖藏老酒,让人胸中激荡起驰骋千里的豪情壮志……
刘诚正待得意,又是那青衫男子开口,“明明年未及冠,偏偏故作深沉,定是剽窃之作,欺世盗名之徒耳!”
人群顿时醒悟,躁动起来,无数人懒得分辨真伪,人云亦云跟着瞎起哄,骂骂咧咧,各自寻找手边趁手可扔之物。
“有杀气!”史阿持剑挡在身前。
刘诚赶紧抱头鼠窜,看了一眼冷眼狞笑的马慕,恨得牙痒痒,又是你小子!难不成跟自己有杀父夺妻之仇?或者刨了你家祖坟?
挑起事端的马慕老神在在,不言不语,却是水中那王八,四脚一伸,优哉游哉在水面仰泳着划了几下,再次挤进石头缝里,闭目养起神来,脑袋在水波中摇摇摆摆,好不快活……
曹阿瞒本在沉思,突然被吵闹打断,回头看向许攸等人,颇为难以启齿,“这首《龟虽寿》,细细念来,总觉得耳熟,仿佛操苦寻多年而不得……”
许攸笑得赤裸,“阿瞒是不是又想说英雄所见略同?莫要如此附人尾翼,你之所长在理国之政事,切莫本末倒置堕了名声……”
“呔!”
曹孟德有苦难言,小声埋怨:“说了不要叫我‘阿瞒’,要是昭姬妹子听到……哎呀!”曹操一捶大腿,“光顾着闲谈,怎把昭姬妹妹给遗失了!如此之久,叫人哪里去找?”
许攸痛得叫不出来,好半天才道:“阿瞒!我的腿……”
曹操顾不上赔礼道歉,站起身子四下张望,周围一片狼藉,人人都在笑骂打闹,菜市一般。
……
刘诚已经走远,蔡琰总算忍住没去追赶,尾随许久,那人竟然毫无察觉。
她坐回凉亭,四下里无人,刚才站在那少年身后出神,却是不小心被殃及了池鱼,面上的轻纱沾了少许污秽。
她索性取下,觉得心绪难平,又把焦尾琴从锦布中取出来,缓缓抚出一曲再熟悉不过的《高山流水》,恰至高亢之处,“嘣”一声,断了第二根琴弦!
“心乱了!”蔡琰叹息道,“如果,他是那卫仲道,该有多好……”
杨赐看了一出小辈的闹剧,闭目养神半响,忽而间重重关上窗户,沉声道:“来人!如此良辰美景,快请大将军过来一叙!”
张温一喜,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