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阿瞒到同济轩时,刻意在一楼的厅堂多停留了一会儿,那说书人,果然是许劭。
认真听了一小段,讲得还真不错,曹操从怀里摸出一袋赏钱,也不数,都扔进了功德箱里,那名士许劭点点头,说得更卖力,显然没认出自己来。
曹操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很荒唐,活得也不自在,不单单因为许劭说过的一句评语。
三楼,全是厢房,每间都可以青梅煮酒,每间都可以坐在高高的露台听风看雨。
“孟德!这里!迟了一刻,自当罚酒三杯!”
管宁、邴原、华歆三人,各自落座一方,打趣笑着。
华歆见曹操姗姗来迟,将温好多时的浊酒掺了满满一杯推到面前。
“劳三位久候,操确是被俗事所累,不过好歹总算脱身出来,根矩(邴原,字根矩)近日便欲游历辽东,此一去,不知再见何年!操且自罚先饮,这为首一杯,且祝根矩兄这一路风歇雨停,不日便是艳阳高照!”曹操心中感慨,不用人多劝,仰头,已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邴原在京师盘亘了数月,乏了,加之官场污浊,早已心灰意冷,他此行欲远走辽东,别人劝不住。
只可惜了人才!
曹操有心请人去济南,奈何一来屈了才,二来自己也没什么久留济南国的想法,自身尚且居无定所漂着,如何予人安定……
“这第二杯酒!”
曹操拿来酒壶斟满,“操也要跟三位辞行,不日,操便将赴济南国上任,此一去,往后更是天南海北,难见诸君!”
吐出一口酒气,曹操一连两杯温酒下肚,身上寒气顿消,连湿漉漉的裤腿也觉得干爽了不少。
三人一阵对视,这曹阿瞒今日,有些怪!
“第三杯酒……”曹操端着杯子等了老半天,一时语塞,竟然没有了后话,闷头喝干笑道:“心中不快,偏偏难抒胸臆,倒是让几位见笑!哈哈~~”
邴原一愣,今日这酒喝得,怎就人人心事重重。既然是为了自己饯行,他索性端起杯子,“辽东太远,原且把不该说的话,今日都拿来说它一遍!”
“子鱼(华歆,字子鱼),幼安(管宁,字幼安),两位兄长,你我三人师出同门,那便是天大之缘,人言‘苟富贵勿相忘’,我等相识微末,同也沦落,何苦为了区区琐事反目,这人生一世,大不过生老病死,其余,一杯浊酒泯恩仇耳!原敬两位兄长!”
华歆听邴原如此一说,主动端起杯子,冲着管宁一鞠,来了个先干而尽。
管宁这人脾气古怪,还有些拉不下脸,生硬还了一礼,碍于情面,也把杯中酒喝得一滴不剩。
三人坐下,还有些尴尬。
史上,管宁、邴原、华歆三人早年同拜陈球为师,又共称“一龙”,虽都有大才,但志向气节各有差异。其中管宁和华歆两人还有个典故,叫“割席断交”!说的是二人一日同席读书,有乘轩冕过门者,管宁充耳不闻,读书如故,而华歆耐不住好奇,废了书跑出去观望。这热闹一看,惹恼了管宁。管宁道:“子非吾友也。”说完,便把地上的竹席用剑隔成了两半,自此发誓不再与华歆为伍,华歆那是,又委屈又是生气!
二人至此有了嫌隙,要不是近日为了好友邴原,管宁断然不会与华歆这等人为伍。
历史上郁郁不得志的三人,管宁选择了归隐一世,邴原则先是避祸辽东,后为曹操征召出仕,而华歆此人,最好功名,如今还滞留京师四处求人引荐,最终也如愿以偿,且此生成就也最高。而且,他当官了以后,还反复举荐过管宁,耐人寻味。
见二人各自饮下,邴原举杯又言:“孟德兄,原有一言,君不与常人同,切莫因一时之难消沉,堕了青云志!这杯酒,弟敬你!愿君高鹏万里扶摇上,自此蟾宫多一人!请!”
说实话,这三人中曹操觉得邴原最不会说话,才干也远不及其余二人,此刻才发现,邴原胸中有沟壑,竟不可小觑。
管宁、邴原、华歆三人俱是人杰,奈何造化弄人,一人隐匿,一人流落,一人蝇营狗苟四处碰壁,这便是天下士子的写照,如此这般者比比皆是,世道何其不公!
曹操想到那句“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自己尚且未老!何以蹉跎……他将那酒杯重重砸在桌上,碎了,扎破手掌,拽紧的拳头流出一股鲜红……
三人不解望来。
“操!醉了!”曹操起身盈盈告辞,顶着风雨回家,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马不停蹄奔赴济南国。
枭雄曹操,自此开始了争霸天下的不归路,只因一句“高鹏万里扶摇上,自此蟾宫多一人!”
……
一连几天下雨,到处湿漉漉,肯定是不用出门的,刘诚正在屋里陪着二叔公说话,难受得还不如出门淋雨!
刘瑾屁股底下的摇摇椅叽咕叽咕一下下晃着,久未说话,他想着想着居然笑出了声来,刘诚紧了紧腰带,这老头,最近有点疯癫的前兆。
“你是不知道,这场雨一下啊,浇灭了不知多少人的火气,比汤药都管用!”
什么火气刘诚摸了摸鼻孔,难不成出了鼻血?自己又没有多吃枸杞!
“诚儿你看看这些名帖!”
捡起刘瑾扔来的一本帖子,刘诚跪坐着翻开,第一页写着:董白,年十五,前董中郎将孙女,仪态端庄,善骑射……”
刘诚左右看看,做贼一样小声说:“叔祖!这满满一本名帖,可是要伺机下手?孙儿手下有一位刺客,姓庆名轲,保管做事干净利落……”
刘瑾愣了两秒,抓起桌上的砚台就扔了过来,“畜生!说哪门子胡话,这是老子给你选的妻妾!”
“啊!”
捡起砚台,刘诚开开心心重新翻看了起来,“这么多?孙儿打小身子骨弱,只怕未必吃得消呀!”
这竖子笑得贼贱!刘瑾又默默抓住那砚台,深呼吸几口说道:“只是让诚儿选选,看有否中意,择一二参详……”
没有貂蝉!
没有蔡文姬!
大乔小乔自然也不可能有……
很失望!刘诚又从头开始仔细看起,就光秃秃几个字,连是不是女人都看不出来,更不要说胸和屁股……刘诚出声问道:“叔祖!这董白是什么人?他爷爷还是董中郎将?”
“哦,我差人打听过了,董白这丫头不错!他爷爷乃是陇西良家子董卓……”
“啪!”手上的名帖掉在了地上,刘诚哑着嗓子喊道:“董卓!”不断回头看门关紧了没。
“怎的?你莫要看不起这良家子,孔武有谋,如今虽赋闲在家,但前途不可限量……”
董卓啊!
那可是千夫所指的大反派啊,别的暂且不说,就他那模样,那孙女不知道要赔上多上嫁妆才肯有人娶,刘诚猛然醒悟,二叔祖那一棺材钱,莫非是把自己卖了赚来的,怪不得不见心痛……
刘诚赶紧往后翻,打断说着正起劲的刘瑾,“叔祖!这段萍又是哪家女子,看起来比那董白还要善解人意!”
这也看得出来?“哦!那是中常侍段珪的养女,从小喜好琴棋书画……”
刘诚一捏大腿,接着往后翻看,中常侍段珪,那是十常侍之一的大太监啊,没准过两年死的时候,还会拉着自己陪葬!
“不行不行,这女子名字里带水,有道人说过,孙儿这辈子娶妻纳妾,万万不能命里沾水,克夫!还不容易生儿子!”
“哎!这何淼不错!”
“大将军何进隔房侄女何淼?”刘瑾奇了怪,这竖子,刚不是说命中与水相冲麽,这“淼”之一字,难不成水还不够多?
不行!一个比一个死得惨、死得早!
刘诚把名帖一关,“叔公!你看这雨,也不知道还要下几日,店里生意不好,白马寺的翻新也只能暂且停了,你看!您老是不是再宽限我几天?”
睁开眼,刘瑾带着疑问看了过来,这竖子,难不成没一个看得上眼?都开始扯上旁事了!又或者说,弄巧成拙,还真跟允贤这丫头王八看绿豆——对上眼儿了?
他哪里知道,刘诚怕得要死,瞧瞧!这些都是些什么人,自己莫名其妙怎就混进了反派集团里,来串门的是十常侍张让,要把孙女硬塞给自己当老婆的是杀人不眨眼的董胖子,还有何进、段珪……包括刘瑾,好像没一个好鸟!
心里嘿嘿一笑,刘瑾说:“诚儿!过几日你进了宫,可得守规矩!你谈家阿姐常年在宫中走动,路也熟,宫中的礼仪和忌讳你也紧着这几日,多跟着学学!”
没人回话,光听到一声声抽泣。
刘瑾斜着脑袋看去,那刘诚,脸上流着两行热泪,手指着自己一个劲哆嗦,“叔祖!你!好狠的心啊,人说虎毒不食子,不对,虎毒不食孙……”
刘诚瞬间全明白了,又是给钱花,又是帮着找老婆,这二叔公刘瑾,人面兽心!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把自己送进宫里当太监!
二叔公不说话,那就算是默认了!
声泪俱下,刘诚说道:“叔祖!你有没有想过,诚儿这一去,进宫当了太监,老刘家……”
当太监?
刘瑾终于忍不住,手上的砚台一把砸在了刘诚脑门上,咳嗽得不行,骂道:“滚!老子想方设法才让你进得了宫当侍郎……”
刘诚摸着额头上的包,不是太监?侍郎又是什么东西?不用阉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