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竺从踏入刘府的门开始,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从商多年,什么尔虞我诈的场面没见过,自己今天看过黄历,宜立卷、忌解除,可还是心绪不宁,第一次感觉事情失去了掌控,偏偏,又对那新酒势在必得,感叹了一句,果真是无欲则刚啊!
他安慰自己,糜家有钱!何况那道人还说了,自家小妹乃是凤体天成……
糜贞特意打扮成小厮,好奇跟在自家大哥后头,这家主人很不一般,跟那杏花村酒一样充满魔力,比如,沿路都是“安全出口”的牌子……
“两位这边请!”和珅在前面引路,心中冷笑,这两人自称来自徐州糜家,糜家又能如何?在商言商,和大人故意冷落了那些有意合作的商人几天,反正东西只此一家,爱买不买!实在不行自己铺设渠道,虽说麻烦点,但好在不用分润出去,只是少爷新收了不少流民,钱财要得急!
转入后院,树下正好有人坐而论道。
和珅快步上前,“少爷!这两位是徐州糜家来的管事,说是要跟咱么谈谈酒的事情,昨天老奴跟你提过的!”
“哦?”
“来人,看茶!”刘诚匆匆瞄了一眼,并没太在意,“两位请坐!随意一些即可。”
糜竺看了一眼周围,除了旁边的大树下吊着俩秋千,多余的椅子都没有一把,心里憋屈,自己堂堂糜家之主,哪里受过这等奚落,恐怕面见广陵郡守都不需通传,早知道就摆明车马,不必装成小小的掌柜,料想对方巴结还来不及!
糜贞那丫头坐上秋千,双手把着绳索轻轻摇晃,童心未泯,翘脚,抬头看着顶上纷飞的黄叶……
倒不是有心怠慢,估计就算刘诚知道来人是糜竺本人也是一样,自己骨子里压根就没有贵贱之分,在他看来,这样不做作,很随意,也很和谐。
咬着嘴唇苦苦思索,刘诚抱歉说:“劳两位稍侯片刻,我这里还有些许正事要忙,十万火急!”说完,手里的东西终于还是啪一声脆响,放了下来。
“碰!”
张纮推倒两张二筒,“少爷,那流民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连他们的赋税都可以通过官府给免了,反正尚未登记在册,张太守也乐得清净……幺鸡!”
“幺鸡?少爷少爷!看看我这牌怎么打?是不是又胡了?”孟姜尖着嗓门说,紧张得手舞足蹈。
刘诚凑拢一看,“你这胡了!子纲放炮,给钱!再来再来!”
张纮想死的心都有了,明明来给少爷汇报正事,再输,这个月俸禄就彻底玩完了!“姜儿妹子!我赊账可好……”
刘诚笑着码牌,得空转身,对着糜竺说:“两位此来可能做主?”
糜竺拱手道:“大抵还是能的,公子可以放心!”
“嗯!那就好,糜家也是诚信之人,家底殷实,“杏花村”交给你们,自然放心!何况听闻糜家小姐天生丽质、聪慧贤良,将来必然贵不可言!”
糜贞是谁?刘诚可记得清楚,那是刘备的老婆,之一。当年赵子龙在长坂坡杀得七进七出,于乱军中找到怀抱年仅两岁刘禅的麋夫人,麋贞因赵云只有一匹马,不肯上马,在将阿斗托付给赵云后,投井而亡。
糜家贵不可言是真,糜贞红颜命薄是实。为保住刘备的血脉,这女子甘愿舍身赴死,何况那刘阿斗乃甘氏所生,并非自身骨肉,其壮举可歌可泣,自然保得糜家长久富贵。
糜贞听见有人夸自己,闭上眼,嘴角微微上翘,把秋千荡得更高。
糜竺笑笑,区区酒酿的方子,要价再高,糜家又岂会吃不下,何必做奉承阿谀之事。
“那刘某就明说,此酒只有我有,酒方永不出售!你糜家家大业大,就许你徐州代理权,外面的醇酒五十一斗,我这一壶,底价两百钱!概不还价……该谁打了?”
“两百?”糜竺心里咯噔一下,伸着手指看着,本已经做好了对方漫天要价的打算,可还是觉得难以置信,“这位公子,我们是来买酿酒的方子……”
刘诚诡异一笑,“不卖!”说完不再多言,继续盯着牌面,几十年造诣,居然还赢不了个黄毛丫头。长年打猎,岂能让雁给啄了眼!
和珅上前解释,陪着笑说:“两位,我家少爷所说的代理权,意思是我家的酒,只要你们给一笔专营款,徐州地界内都由你们来独家销售,外面不作二卖!这杏花村卖给你们两百钱一壶,至于你们卖出去是多少,那就与刘府无关了,两位不妨推敲一番,要不,再合计合计?”
合计个屁!
糜竺转身欲走,刚巧一个丫鬟哭哭啼啼闯进来,那女子顾不上礼数,人没到跟前就开始哭喊:“公子!你要救救我家小姐……”
“斗儿!”
刘诚放下手里的麻将牌,顿觉生了大事,斗儿丫头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人,“寇姑娘怎样?慢些说!”
不问还好,一问,斗儿哭得更加厉害,整个人瘫在地上,断断续续说:“小姐!小姐……昨晚被请进太守府……现在……还没回来……”
啊!
刘诚勃然大怒,“直娘贼张超!还强抢民女了不成!”哪有这等好事,明明自己抽的奖,别人来捡现成的桃!一念至此,刘诚脑子里浮现的,都是寇白门平日里种种欢愉,突然间,一如镜面龟裂,那哀怨女子随同碎片一起慢慢跌落深渊……
“元霸!走,杀人!”桌子一掀,木头方块散得遍地都是,刘诚咬紧牙关飞速地计划,杀张超,逃命,往南水路去吴越,往北可去茫茫草原……
张纮没见过刘诚如此声色俱厉,不待出声,和珅已经抱住了刘诚的胳膊,“少爷!使不得,咱们从长计议……”
刘诚回头,看着和珅,语气坚定道:“保叔,我要杀了他!”
和珅抬头看见,刘诚眼睛里沁满血丝,嘴角微微抽动,吓了一跳,从小到大没见少爷这么认真,这般伤心过。
少爷长大了!和珅突然有感而发,而且他也不像老家主那样唯唯诺诺、逆来顺受。
和珅恍惚片刻,赶紧像规劝一个要暴怒的孩子般,说:“好好好!少爷莫急,没事的,万事有我……”
一群人转眼走了个精光,留下糜家兄妹没人理。
糜竺走到倾覆的桌子前,捡起一块木头刻的麻将牌仔细推敲。
刘府遭难,好像是惹了天大的麻烦,生意肯定是做不成了,别说生意,自己不落井下石就算仁至义尽了,商海浮沉多年,民不与官斗的道理再是浅显不过,何况还是为了一个风尘女人……
这木头方块全都一样大小,一面抛光,一面刻有图案,手上这张雕刻了一只鸟,嘴角尖长,羽翼丰满,糜竺拿不准,“小妹!你说这上面刻的,是不是就是瑞鸟凤凰?”
糜贞白了他一眼,道人的话听过就好,哪里能当真,看来自己还得小心被大哥送进宫里。
糜竺把那张麻将悄悄收起,想到今日忌解除,又用脚把剩下的刨得更乱,这才说道:“走了,秋千有什么好玩?回去哥哥给你在家搭一个,坐垫缝上白虎裘皮,绳子也镶上金丝!”
“走?大哥不做买卖了?”
“这买卖还做得?”
糜贞微微一笑,依旧在秋千上荡着,“做得!如何做不得!”倘若真杀了郡守张超,对刘府的人来说摆明是必死之局,可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就觉得这样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人,跟他什么也做得。
那少年才跟自己一般大小,怎就会光芒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