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于我看来,商君无过,我大汉历法也无过!但商贩奔走以求其利,此乃天性,本无可厚非,所营店铺买卖又不是善堂,不然,我等还不如在家抱抱娃、把把尿,入了夜早点拥着娇妻美妾大被同眠……”
“呸!”张氏一声轻啐,引得人阵阵哄笑,这锦候,还真是有几分地痞无赖相。
刘诚尴尬咳嗽一声,理了理思路,义正辞严说道:“若无我等贱商之人,光和三年江左泛水,各地米粮何以半月之内悉数送达;若无我等贱商之人,益州蜀绣将朽而无出,橘将永生于淮南、而北人所得永为枳……”
他嗓门一抬,“试问!是谁过河西、穿玉门、出塞外,将缯绸换成钱粮马匹、蒲桃美酒?又是谁至日南、拓海域、抵黄支,购进大汉之所紧缺?如此丰功伟绩,何以熬得白发苍苍尚且还低人一等,被人戳着脊梁骨诟病?”
刘诚手指卫家一瞌睡老叟,“诸位且看,卫家长辈年迈至此,尚需四处奔走,可能睡得安身?”
被人一推,那老头腿脚一弹醒转过来,嘟着没牙的嘴暗自埋怨,睡得不好,还不是被你个竖子吓的!
有人哀叹,有人嗤笑,议论纷纷。
“商贾之人看似风光,可俗话说得好,那是旁人只见到贼吃肉,没见到过咱们挨打呀!”
“谁说不是!”
“想来寒心,老夫前月才走商陇西,躲过贼祸,却无故被官军罚没了所有!”
“是啊!莫说遣客出塞、交通外国、广求异物,即便是在大汉境内,有时也需风餐露宿、锱铢必较,而后,还要再被官府税赋层层剥皮一番……换来的,通常是十走九亏。”
……
陈登觉得好笑,往日趾高气昂的众人居然同仇敌忾了起来,摧心剖肝,呼天抢地,怨天不公、怨地不仁,好一番痛诉,说得自己真被逼良为娼一样……不过锦候所言,的确惹人共鸣,尤其是在而今朝堂紊乱之际。
大汉的商贾,绝对没有说的那么不堪,尤其是大商巨贾,即便不是族中有人在朝为官,也至少庇护于某位高官要员门下,这便是所谓的官商。
放在以往,广陵商会能来一两个阿猫阿狗便已算不错,绝不可能像今日这般高朋满座。锦候的时机掐得好,外面贼寇成患,加之庇佑的高官垮了台,众人正需要抱团取暖。
东汉末年,行那官商勾结、辜榷民利国产最盛的官吏是谁?岂不就是张让为首的常侍阉宦,可据陈登所得最新消息,那张让,死了!
这世道都变了,自然旧的东西会被推倒了重来。
见人交头接耳左右言苦,刘诚突兀问道:“保叔!这些年走商,可是辛苦?”
和珅答道:“为少爷计,不敢说苦!”本来还是挺苦的,不过现在张超死了,好像,也就不那么苦了……
锦候面含歉意,叹道:“那便是苦了!我且再问你,这几年,你可干过囤积居奇、待价而沽之事?”
“自然干过!”和大人眼神幽怨,少爷也是,不如此这般,谁能牟得了利、发得了财,私下说说就好,为何偏要当着人前来问。
和珅答得还算老实,刘诚满意点头,“诸位也知,这般事,前秦吕不韦也干过,‘奇货可居’一词,便是语出于此,可吕氏同为商贾,何以能位至大秦国相,更被始皇嬴政尊为‘仲父’?”
对啊,同为商贾,何以有天壤云泥之别,在座之人,谁不欲既享荣华又得人尊崇,可一日投身商贩之流,仿佛,便永世再入不得大雅之堂。
被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这还算好,至少别人还念得起你,虽说不过是看重自己的钱财罢了,要是万一哪天倾家荡了产,更是人人都恨不得啐上两口。
“盖因吕不韦散过财,救过民,资过国!”
刘诚不给人喘息的时机,再扯下去,吕氏祸乱宫闱、送嫪毐进宫服侍赵姬的丑事就要拔出来了。
他继续说道:“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正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恕本候直言,以往诸位的所作所为,多是只顾个人蝇头小利,枉顾家国大利,如此利欲熏心,自然为世人所不容。当是为富不仁,还是为仁且富,诸位自省……人当懂取舍,是少盈一分利而博得天下美名,还是继续贪得无厌为人所不齿……若是执迷不悟,刘某还是那句老话,大爷您走错了门,敬请出门左拐,慢走不送!”
和珅偷偷点头,少爷这招,真狠,贞节牌坊这么一立,人就算是想,又有谁还好意思当着面儿离席而去。
“敢问锦候,何为为仁且富?”
此人一言中的,道出众人心中疑惑,孟子曾有“为富不仁、为仁不富”之言,可这“为仁且富”,又是何意?
“问得好!”刘诚笑着一拍巴掌,却施施然转身去拉梁上垂下的一条红绳。
“哗~”
大红的绸缎飘落而下,露出一张高挂的鎏金牌匾来,上书“广陵商盟”四个飘逸大字,金光闪闪,特别引人注目。
“呔!这字写得好!丰厚雍容,柔中带刚,也不知何人手笔!”
我去!
和大人真不要脸!
刘诚瞥了他一眼,顾不得鄙视,指着牌匾傲然说道:“诸位且看!此四字,便能佑尔等为仁且富!”
说得轻巧,只一块牌匾,不当吃不当穿,还能顶了天不成?堂内自然无人相信,个个轻笑。
又有一人嬉笑问道:“我等愚钝,烦请锦候分说一二,愿闻其详!”
刘诚道:“我广陵商盟成立之根本,便是止无谓纷争,互通有无,以期共赢共利,和气生财嘛!这中间惠商利民之策繁多,我便不再一一细说,呵呵!待会儿签了盟约,诸位自然明了,到时候,咱们再剪个彩,晚上还能足浴洗个脚……保证刺激!”
剪彩?足浴?
想来不过宿娼一类笼络俗事,众商贾不免失望,原来锦候所说的商盟,不过是将早先上不得台面的勾连之事,光明正大摆上了明面而已。
大伙历来干的就是沆瀣一气哄抬物价之事,有何稀奇?又何须多此一举,如此大张旗鼓行事,徒添笑料!
刘诚见人热情不高,面生不悦,沉声说道:“本候说过,惠商利民之策繁多不便细说,既然诸位不屑,那迫不得已,刘某就拈一两条无关紧要的来说上一说。”
话音一顿,人皆仰望。
“这第一,便是广陵商户,除市籍,占着名数视同良家子,商盟成员享协商本郡商事之权!”
“呼!”
台下一片哗然。
陈登手上的茶杯一个不慎,差点洒了出来,放眼看去,左右之人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口干舌燥望着,显然同样不可思议。
名数为大汉户籍,占着名数,即为注录入籍之意,本不是大事,但除市籍,足以石破天惊!
他叹了口气,心中难明悲喜,如此一来,广陵势必商贸繁荣,可也仅此而已,士人不骂他锦候欺师灭祖才怪,更哪还有读书人愿意投效!
广陵,不足为虑。
卫家那老儿捏着大腿,张了张嘴,忍不住问道:“锦候可知,我大汉名数籍分,自高帝沿袭至今,乃是安民定国之策,数百年未曾变化,可不能妄言!”
商人只能占着市籍,其地位等同于贱民,而今竟能视同良家子!那良家子的出身虽远不如士族之人,可也不是普通贱业所能比,何况,还享权议政……简直,破了天荒!
放在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卫老儿抬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觉得不够,又猛抓了一把胯下……嗷嗷直叫……
商人衣食无缺,却同阉人一般独缺一样,便是那百求不得的名。
见人亢奋如此,刘诚不禁有些后悔,废了个市籍而已,自己可是一个铜板没花……早知道,何必引经据典聒噪半天,扯东扯西,弄得舌战群儒一般。
他笑着拍了拍手,自有人亮出一张精美华表的圣旨。
再坐不住,众人立时上前围了个水泄不通,又听锦候怅然说道:“先帝旨我,于广陵开商利民……想先帝他文治武功,行事岂是我等凡夫俗子能揣度……说来,那也是一个春天,有一位老人,曾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