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烧毁,朝议的地点不能在北宫,自然也不可能改在私人会所西园,好在南宫的东南边角还幸存了一座明光殿,只是不太雅观,后面便是乱糟糟的烧得漆黑的烂砖废木。
明光殿本来用于尚书郎奏事,不算小,皇帝刘宏难得上一回朝,而且大殿里也没有柱子,搞得人人精神振奋。
刘诚站在最后,手里拿着一块很大的象简,质地不错,大到遮住整张脸,却只写了两个字,“低调”!
前面本来站的是蔡邕,不过这忘恩负义的老丈人回头看了自己一眼,嘀咕两句,挤前面去了。
东汉五日一听的外朝,能参与的,至少也得是相当于五品以上的八百石官,自己这个侍郎属于临时起意,按理,根本没资格跟着一帮三公九卿同堂,不过皇帝刘宏觉得,刘侍郎关于增设城市管理综合行政执法局(简称城管)这个部门的提议,很有必要,可说功在当代,利在(祸及)千秋,一方面可以整顿混乱的市场秩序搞垄断,另一方面,可以收取不菲的管理费,真正的空手套白狼……
所以,刘诚可不是打酱油,是带着使命来的。
其实,自打党锢解除以后,朝堂上不只是三公九卿频有更迭,其余大小官员也变动不少,但刘诚本来就不认识几个人,尤其是在只能看见后脑勺的情况下,不过朱儁倒是很显眼,最近他有点秃顶的征兆,duang,让人联想到不可一世的“霸王”……
皇帝刘宏坐得高高的,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边听边嗯嗯啊啊点头。
睡了一觉,群臣还在就南宫到底是原样重建还是另行设计的问题上扯皮,从表情上看,刘宏这皇帝当得应该很痛苦,至少痔疮和腰椎间盘突出的毛病跑不了。
实在受不了,刘宏挪了挪屁股打断,“刘侍郎?朕见你神情亢奋,似乎对众爱卿之言不敢苟同,可是有话要说?”
皇帝笑眯眯看来,其余人的目光就不那么友好了。
这仇恨拉得!
刘诚把手上的游戏机藏好,这黑白机就能玩俄罗斯方块,那张宝物卡抽来的,太阳能充电……出列朗声道:“启奏陛下!微臣见各位大人集思广益又据理力争,人人忧国忧民建言献策,可谓不计个人得失荣辱,本着短会长开外带加长护翼的精神……微臣心中有愧,这才想起,已过午时尚未进食,您看那位老大人!敬业精神何其令人高山仰止,业已饿得昏厥过去还在胸膛坚挺……”
杨赐一个激灵醒来,身份特殊,陛下特许了一张小凳坐着,这人啊,一旦上了年纪,撑住脑袋就容易犯困……
刘宏听完一拍巴掌,差点忘了,高呼:“来人!”
宫人成群而入,手上端着的瓷盘里堆满时令瓜果,开始为诸位大人分发。
“都是自己店里的,就在南市,小本生意,诚信经营,众爱卿吃完记得给个五星好评,开业三日内打八折……”
刘诚翻了个白眼,这皇帝也是,打个广告,还专挑些歪瓜裂枣,坐凳子上的那老儿一口咬开,酸得牙疼不说,还爬出半只青色的虫子,半只!吓得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众人含泪吃着,不想有人出列发言,“陛下!臣有本奏,年前黄贼初平,已成大治之象,如今正值春耕,臣以为,当休养生息、让利于民,请陛下恩准,裁抑赋税藏富于民,治理河道以防夏汛……”
言之凿凿,字字铿锵,杨赐看去,这人面生得紧,好像是新任太仆少卿李三才,商量得好好的,难道崔烈老儿忘了通气?
东汉沿袭旧制,以太常、光禄勋、卫尉、太仆、廷尉、大鸿胪、宗正、大司农、少府为九卿,九卿分隶属三公。太常、光禄勋、卫尉三卿属太尉;太仆、廷尉、大鸿胪三卿属司徒;宗正、大司农、少府三卿属司空。
太仆分属司徒崔烈下辖,姑且不说崔烈此人忠奸难辨,九卿之一的太仆,掌皇帝舆马与马政,另外,所属考工,也职责制作弓弩刀甲等兵器,还兼具主织绶及诸琐碎杂工,可无论如何,李三才刚才所说的两事,都与其本职工作无关。
所以,本是利国利民的举措,但由他李三才来提奏,怎么琢磨,都耐人寻味。
崔烈看看杨赐,又见张让向自己望来,摊摊手,表示与自己无关。这李三才出身扬州,祖籍临近大江,在太学院里讲学多年,素有名望,有人推举,自己也是为了培植党羽才请为太仆少卿……今日,说好的只提将拉车的马换成驴的事,那驴子不好配种,还得蒙上眼睛才走,压根没排练过这出!
没人吭声,瓜果再难吃,一群老狐狸也吃得津津有味,偷偷去看陛下的反应,这事要准,不比把刘宏拉下龙椅容易。
李三才出世为官,乃是太学院里一帮读书人策划良久的决定,临行时,院首顾宪成拉着手反复叮嘱,“入,则不求封侯拜相,学以致用,国之大事纵使身碎也当谏言……”
顾宪成是谁?如果刘诚有心一查便会想起,此人便是明朝东林党的创始人,那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又云:风声雨声麻将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管我屁事),便是出自其手。明朝覆灭,虽说李自成、吴三桂和满清里应外合所致,但东林一党,也功不可没。
爆表十人,那群气节高尚,吼得最大声,降得最利落的东林党人,来了!甫一露头,便搅动风云,可惜,刘诚只留意到秦淮八艳。
低着脑袋,皇帝刘宏又开始去扣龙椅上的珠子,什么材质?火都烧不烂……
裁抑赋税,治理河道,说得好听,哪样不是要花朕的钱?
李三才站着没人理,又无奈退了回去,今日机会难得,可惜了!正后悔,不想谏议大夫叶向高挺身出言附议。
“微臣窃以为,太仆少卿所言甚是,臣附议!”
谏议大夫这种人,可了不得!东汉时属光禄勋,为郎中令之属官,秩六百石,别看官不大,却有登朝议政之权,专掌议论,说错了还不能治罪,可说是想喷谁喷谁,人数多时,浩浩荡荡数十人列队骂街,一会儿排成个牛字,一会儿排成个B,算是历史上最早的水军,皇帝见了也得绕道走……
叶向高精神头不错,说得口沫横飞,其余人等尽都不解,不是说好的,值此铲除阉宦功败垂成之际,万事当以稳妥为重,其余人这才连一件大事没说,提议的都是不用陛下额外花钱的……
难道风向变了?
正犹豫,又有人出列,众人一看,还是个新面孔,这世道,怎么了?
新任大鸿胪丞李二先生好整以暇,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不管不顾走出身位来。
这大鸿胪,专职掌管礼宾之事,说白了就是典掌礼仪,若是有人死了,遣使吊唁,并草制诔策和谥号什么的,也跟这等事八竿子打不到一撇!
众人又一次看向司徒崔烈,九卿之一的大鸿胪,还是归司徒管辖。
崔烈低着脑袋找蚂蚁,可惜了,一把火烧死得干干净净……
不想这李二先生出人意表,却道:“微臣以为,贼寇不平,何来大治,食君之禄,不为忠君之事,诸位大人糊涂!而今皇甫嵩屯军长安,既不北伐也不退兵,光是每日所耗钱粮就不计其数,何况将士思家,军心不稳,臣听闻,那皇甫嵩分食于流民,交好于地方要员,人望颇高,此乃居心叵测,有拥兵自重自立为王之嫌……臣不才,愿以身犯险自请北行,凭微臣三寸不烂之舌,与那北地反贼立约止戈……”
此言一出,朝堂顿时炸开了锅!
那李三才、叶向高还好,充其量算是个愣头青,也可能私下没交代好,可这李二难道不知,皇甫嵩一旦裁撤,多少人、多少年的心血,势必功亏一篑!
崔烈该死!
连张让一干人等也奇怪,这等狗咬狗之事,可从来没见过,难不成官吏之中还有明白人?这崔烈一系,可尝试着拉拢。
刘宏心想,皇甫嵩造反倒是未必,不过的确为难,三辅之地必须镇守,可老这样花钱如流水,西园扩建何时才能提上日程?大军北伐吧,恐怕所耗粮草辎重更是天文数字,加上战后免赋、死伤抚恤、犒劳嘉奖……
“刘爱卿?”
刘诚赶紧缩回手,游戏机充电,得伸到门外头,都快破纪录了,“微臣……微臣觉得陛下所言甚是!这城管一职,兹事体大,然陛下奇思妙想,令微臣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一发不可收拾……”
“咳……咳……”
刘宏咳嗽着捂住脸,老子还没说那赚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