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薇有点懵。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称她“公子”,而且是个女孩,而且,声音还如此柔美。她一下子不自在起来,回头望了望羽然,目光里全是茫然。
羽然看着她的目光很想大笑,但此刻又不能,只好强忍着微笑了一下,微微点点头。
雪薇在心底叹了口气,道:“我们去广汀。”
那姑娘咯咯笑起来,道:“太好了,我也去广汀。你们在那里呆的时间长吗?我家是那儿的,可以带你们好好玩一玩!”
雪薇忙摇头道:“我们只是过路,不会在那儿多停留的。谢谢姑娘好意了!”
女孩子有些失望,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雪薇,道:“那好可惜的,广汀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不享受一下多可惜啊!”
雪薇尴尬地笑笑,道:“这个,等我们办完事,再路过那儿的时候,再去尝试一下吧。现在是真没时间停留呢。”
女孩又高兴起来,道:“那太好了!我叫楚小妘,在西里弄住。你们到了广汀,一定去找我,我带你们玩去!”
雪薇没想到这位楚姑娘热情到这种程度,竟然连她这句客气话都当真了。她只好再次尴尬地笑笑,点点头道:“如果我们去的话,一定找你。”
“不是‘如果’去,是一定去!”楚小妘认真地说道。
“哦哦。一定,一定!……呃,我表哥叫我过去,我就先……过去了?”雪薇一指正冲她招手的羽然,给自己找个借口离开。
楚小妘向羽然望了望,道:“哦,那是你表哥啊!好,那就上船再聊!”
雪薇如释重负地走回羽然身边,觉得背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我刚才说你是我表哥。”雪薇低声说,有点不好意思。
羽然眉毛一挑:“哦?表哥?嗯。刚才这些事情我们都没有注意到,是该设计设计咱们三个的关系了。”
“那,潘公子是表哥,小姐是表弟,我是小姐的书童!”杏儿小声说。
“还叫‘小姐’?现在是公子!”雪薇轻声提醒。
“哦哦,对!只剩咱们仨的时候,我还是会说错呢!”杏儿嘻嘻笑道。
“这才几句话,我觉得比打个擂台还紧张!”雪薇长长地舒了口气。
羽然和杏儿相视一眼,都忍不住笑起来,而且笑得很厉害。
“你们笑什么?”雪薇有些气恼。
“公子,我们刚才一直在看着呢,你不说我们也知道!”杏儿眨巴着眼睛吃吃笑道。
羽然也笑道:“你不觉得那姑娘对你太热情了?”
雪薇无奈:“觉得啊!”
杏儿道:“您不觉得她对您有意思?”
雪薇看看她诡秘的样子,生气地小声说道:“有什么意思?”
羽然压低声音道:“她喜欢你,你没看出来?”
雪薇脸腾地红了。被一个小姑娘喜欢?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不,不是听着别扭,是……想想都可怕。自己可是如假包换的女孩子啊!
她想偷偷回头看看楚小妘,可是羽然却摇摇头道:“别回头,她正看着你呢!”
雪薇的脖子一下子僵了。
羽然又逗她道:“这也怪不得她,谁让你扮出男装来那么好看呢,连我都嫉妒了。”
雪薇瞪了他一眼,回敬道:“要是你扮了女装,我就该嫉妒了!……待会儿还要和她乘一条船,她还说要和我接着聊天,可怎么办呢?”雪薇想起这件事,心里不禁一阵抽紧。
正纠结着,忽听楚小妘喊道:“喂,船来了,你们上船吧!”羽然和杏儿都深深地望了雪薇一眼,羽然道:“走吧!该来的总会来。”
码头上等候的十几个人都排成行上船。雪薇想方设法和楚小妘分开坐,可是楚小妘却偏偏绕过一些乘客,挨到雪薇身边。
“哎,不好意思,大叔,咱们能换换座位吗,这是我一个朋友,我们想在一起叙叙旧。”
楚小妘笑嘻嘻地对一个坐在雪薇身边的男子说道,一点抱歉的样子都没有。
雪薇心里不禁微微打颤:这女孩脸皮怎么……这么厚啊?
楚小妘在雪薇身边坐下来,“嗯嗯”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公子,我还没有问你怎么称呼呢!而且听你口音不像西州本地的,你从哪儿来?”
雪薇刚刚坐好,听她略带娇羞地问自己名字,身子不由一紧,又不自觉地看看羽然。羽然若无其事地看了她一眼,又对露出奇怪表情的楚小妘道:“姑娘,我这个表弟是头一次出门,在家里也没有和女孩子说过话,第一次和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说这么多话,难免会紧张。”
楚小妘脸上奇怪的表情消失了,转而成为一抹微微羞涩的笑。
“是吗,不知道这位公子这么腼腆。那刚才我……没有吓到你吧?”
雪薇赶紧摇摇头:“没……没有,就是……不大习惯。”
“没关系,多说一阵子就好了。嗯,这船要到晚间才能到广汀呢,咱们正好可以多聊聊。”楚小妘正正经经地说道。
雪薇无言以对,只好接着尴尬地笑。
“可是,我该怎么称呼公子呢?”楚小妘依旧穷追不舍。
“我……我姓丁,丁雪桐。”
雪薇虽然在路上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假名,可在这楚小妘“逼迫”之下,却又忘了,一不留神将丁雪桐的名字报了上来。
“丁雪桐!好名字。梧桐本就又高又直,雪下的梧桐,更是显得又秀美又高大!丁公子,你从哪儿来呢?”
“神牺城。”
大多数情况下,雪薇并不善于撒谎,现在又将自己的真实来历说了出来。
“难怪你口音不是西州的。我外婆家就在西州,从小我听西州话听太多了,你一张口我就知道你不是那儿的人。那公子去广汀做什么?”
两人一问一答,不觉说了好一阵子。羽然和杏儿开始还饶有兴味地听,后来便也没了太多兴趣,便隔着窗子看起水色山光。雪薇只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巴不得快上岸逃跑,而楚小妘则一直兴趣浓浓,说完这句说那句,有时候还会被自己逗得咯咯笑起来。
雪薇实在受不了了,站起身道:“船舱里太憋闷,我去透透气。”
楚小妘也站起来:“我也去。”
雪薇脸上显出为难的样子,几乎都要着急了。羽然恰好转过脸来看她,见她窘迫难忍,便替她说道:“楚姑娘,这个恐怕你跟着去不大方便了,还是在这儿等他,接着给我们说说广汀城有趣的事情吧。”
楚小妘这才坐了下来,和羽然杏儿有一搭无一搭地攀谈起来,让雪薇独自出了船舱。
雪薇来到船板上,这才觉得透过一点气来。她不是第一次坐船,记忆中,她也同母亲一起坐船去过江下,只是那时候还很小,当时的许多场景已经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他们坐的和这条船一样,也是一条大船,有高高的船栏,还有高高的船楼。
她慢慢走到船边,手扶在栏杆上,望着船下滔滔的江水。
江水不急,但暗绿色的水流哗哗流个不住。听着水流的声音,听着船夫摇橹的声音,雪薇忽然想起母亲给她唱的一首童谣:“江水流,江水流,流到小桥头。桥头有个外婆家,外婆正在等娃娃。等娃娃,等娃娃,娃娃戴着啥?戴着红绒花!”
雪薇的眼睛湿润了。
她说不清自己是思念母亲,还是思念无忧无虑的童年,还是只在思念唱这首童谣时候的母亲的声音。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鼻子里却传来异样的声音。
“你怎么了?”不知何时,羽然来到自己的身后。
雪薇回过头,勉强一笑,道:“没什么,看看水。”
羽然望着她的眼睛,道:“可你眼圈红红的。”
雪薇道:“哦,刚才眼睛痒,揉的。”
羽然没有说话,陪着她看水。
良久,他才自叹一般开口道:“谁过得也不易!”
雪薇将这话咀嚼了片刻,道:“难道你不好吗?悠游自在,似乎在家里也没人能管得了你吧?”
羽然看了她一眼,道:“谁说没人能管得了我?谁不被人管着?被我甩掉的铁冷棠铁先生,不就是他们派来监视我的?”
雪薇抿嘴一笑,道:“他不是被你甩掉了?”
羽然道:“他还会再追上我!何况,就算他们不能管我,还有个‘无常’管着我……也管着所有人。”
雪薇沉默片刻,轻声问道:“你何出此叹?”
羽然道:“如果有一个人,从小和你关系很好,但越长大你越发现你和她走得路完全不一样,你是什么心情?”
雪薇想了想,道:“恐怕我会很伤心。因为我从小朋友少得可怜,所以如果知道将要失去一个朋友,会很难过。”
羽然又问道:“如果她还不肯接受这分道扬镳的事实,还想始终和你黏在一起呢?”
雪薇想的时间更久了,然后才答道:“恐怕会很不舒服吧。毕竟,人还是随缘的好。强求的东西未必可贵。”
羽然点点头:“你倒看得很透。”
雪薇脸上浮现出一丝落寞:“因为有很长一个时期,我一直在失去什么……也包括东西,也包括人。”
羽然惊讶地望了她一眼,然后放眼望山,久久不语。
忽然,舱门口传来楚小妘有些不悦的声音:“潘公子,你不是出来找丁公子的吗,怎么不叫他进去,反而陪他在这儿看山看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