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历八年十月二十五。

瑞祥楼九月二十二在京城开张，如今已一月有余。酒楼开到现在，一直顺风顺水，只见口碑长，客人多，没见着有谁上门来找麻烦。

这日午后，雪薇难得得又半日闲工夫，同杏儿和朱清溪一起，坐在酒楼后院的亭子里，一边扇红泥小火炉煮酒，一边看晴明的天空下冬日的庭院。

因为还不太冷，所以树木花草尚未完全凋零。不大的庭院里，一株小松树，数竿弱翠竹，在泛黄的树叶的衬托下更显得苍碧有精神，而那块瘦假山在半亩方塘中的倒影，也显得有种傲寒的隽秀之姿。

三个女孩子各穿着桃红鹅黄水蓝的镶兔毛边的丝绵袄子，一边煮酒闲聊，一边观赏这别有一番风致的冬日之景。

“雪薇，这一个月你可真忙碌得很，好不容易有半日闲工夫，可要好好歇歇呢！”朱清溪道。

雪薇整整自己桃红的短襦，笑道：“哪里只是我一个人忙，你们不是也没闲工夫？委屈清溪了，天下第一神厨竟然只给我打下手。赶回头瑞祥楼专门为你腾出一天，做南菜，好好展展你的厨艺，如何？”

朱清溪咯咯地笑起来：“这怎么使得？瑞祥楼是你们丁家的，让我掌勺岂不是乱了章法？何况我本来就不如你，没得做完菜让人笑话。”

停了一会儿，她轻轻叹了口气，又道：“何况我也没心思展什么厨艺。我总觉得，如果不是那天我争强好胜，非要和你比什么高下，或许事情还不会到这一步境地。现在……真不知道我娘和我爹怎么样了。”

雪薇也沉默。

杏儿放下手中的扇子，掀开小陶釜的盖子，道：“酒煮好了。两位姑娘先尝尝吧。依奴婢看，这事就是再牵挂，暂时也是没有办法的。朱姑娘不是也差人去家乡打听吗，算时间也该有回信了。再等等吧，没准是您想多了呢？”

她把酒用木杓舀进酒盏里，端给朱清溪。

这是用极细的姜丝和胭脂梅子煮的酒，有股细细的甜香，色泽微带胭脂红，晶莹透亮。一舀到放在暖盅里的洁白细瓷酒盏里，马上酒香四溢。亭子里的小石桌上，摆着一碟切得细细的胭脂鸭脯，六个甜而微辣糟鸭掌，还有一碟金黄色的杏脯，和一盘碧绿的腌制橄榄。这便是她们的下酒菜。

“来，先喝一杯尝尝我煮的酒好不好喝。”杏儿笑吟吟说道。她知道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忙酒楼里的事情之外，雪薇和清溪便都是为自己母亲的事情暗暗着急。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一定非常煎熬的。

“清溪，尝尝吧。”雪薇端起酒杯敬朱清溪。朱清溪也端起酒杯，和雪薇一同抿了一小口。酒的甜香沁满口中又沁入喉中，两个女孩子眼睛不觉亮了起来。

“酒的味道真好。”朱清溪道，“我也会。哪天再闲下来，我煮了你们尝一尝。”

正说着话，忽然一个伙计在后园门口探头探脑。杏儿一眼瞧见，叫道：“小六子，你看什么呢？有事说事，没事上前头去！”

伙计被她说的不好意思，挠着头跑过来，解释道：“丁姑娘，朱姑娘，六子可不是好奇跑过来看看。前面来了个人，说要吃饭。”

说完，他眼巴巴地望着雪薇，等她回答。

朱清溪道：“又不晌又不夜的，这时候跑过来吃什么饭？难道你就没有把他打发走吗？”

小六子道：“我也这么说呢，可是人家不管怎么说就是不走。而且看面相看气度……”他故作深沉地摇了摇头，道：“不像一般人啊！”

朱清溪和雪薇对视了一眼。“姐姐，这人会不会是专程来找你的？”朱清溪盯着雪薇，目光里的意思明明指的是那人大约是专程来找雪薇麻烦的。

“若是如此，那我逃也逃不过。”雪薇静静地说道。

“不过，你若这也样过去，是不是就显得太沉不住气了？”朱清溪心存疑虑。

雪薇想了想，站起身来。“如果我不过去，他会越来越气焰嚣张。”雪薇道，“我早已经有所准备，就算真的是来挑事的，也不怕。”

她走出亭子，杏儿和朱清溪连忙跟上。

雪薇一边向前头走，一面暗暗寻思，若是来挑事的，自己还真没什么好怕的。她面临的事情远比一个两个找茬寻衅的要严重得多，这么一比较，又有什么好怕的？

她走到前堂，一抬眼就看见一个身穿玉色多罗呢面银狐皮箭袖的青年男子，端端正正地背向她坐在中间正迎门的一张桌子前。男子听见身后有响声，回过头去，目光正与站在两人正中间的雪薇碰在一起。

他细细打量着雪薇，只见她身穿桃红的绵袄子，外罩月白的镶兔毛坎肩，下头一条银红的绵裙。削肩蜂腰，身段袅娜；秀眉水眸，面貌姣好。

男子也不起身，就那样回着头开口道：“不知三位姑娘哪一位是厨神丁雪薇姑娘？”

“你还用问？眼睛使劲儿盯着我们姑娘，还故作姿态！”杏儿气不忿地回敬道。

男子并不看她，向雪薇微微一笑：“原来中间这位就是。果然貌美得很。”

雪薇开口道：“公子在这么个时候过来，难道不知道饭时已过，我们酒楼已经打烊？”

男子浅浅一笑，道：“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想来就来了。”他皱了皱眉，又道：“为了到你这儿来吃饭，我连午饭都没有吃过呢。你就这样对待客人，让我在这儿干坐了这么久？”

雪薇道：“这倒是公子误会了。若公子早半个时辰，或者晚两个时辰过来，我一定不会让您久坐。可您来的这时间不对。所以莫怪我们慢待客人了。”

男子听了这话呵呵笑了起来，颇有玩味地望着雪薇道：“你们这些开店的，难道都这么跟客人说话不成？还是说姑娘是看人下菜碟，我来的若是时候，便是一盆热火；我来得不是时候，你便是一桶冷冰？”

雪薇道：“客官这就误会了。若客官做的事在理，我自然礼敬七分。若客官做的不在理，我也不会故意为谁开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