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王太妃忍不住怒意，高声喝道，却把后一句生气的话吞回了肚子。这毕竟是皇后面前，即便那是自己的女儿，她也要忍住七分真性情。何况，还有这么多外人在场。
语嫣脸上的气恼一闪而过，很快便只剩下惊诧。她料想羽然这样做一定不只是因为儿女之情，一定能还有别的缘故。
“难道只是为了这个原因？若是如此，王爷也有些儿戏了。”虽然心中好奇更多一些，但她还是淡淡地批评了羽然。毕竟，这是皇家仪礼之事，若是追究起来，丁雪薇和羽然都有欺君之罪。丁雪薇结果如何语嫣不在乎，可羽然的话，她还是很在意很在意的。
“回禀皇后娘娘，虽然看上去儿戏，但臣弟以为信义更重要。当初答应丁雪薇姑娘的时候，娘娘省亲之事还没有确定下来。后来有了这样一个机会，臣弟不想失去。若说为什么当初没有写在菜单上呈贡御览，是因为这菜一写上去，便会一定会被刷掉。臣弟只能用这种非常之举来呈这非常之菜。若皇后要降罪的话，请只惩罚臣弟好了。”羽然撩衣襟跪倒，向下磕头。
语嫣秀眉一挑，问道：“即便不在这种场合上这菜，王爷也可以找别的时候。比方说和皇上和我聊天的时候提起，让我们尝尝，难道不可以吗？”
羽然沉吟了一阵，抬起头来，道：“娘娘说的未尝不是一种办法，臣弟也曾想过。可是一来，之前没有那种机会；二来，您知道臣弟再过两日便要去边境了，常言道‘古来征战几人回’，臣弟不敢保证以后能有那样的机会……”
“王爷！”王太后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急急插言打断他的话，“这种日子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母亲颤抖的语声和在眼眶中滚动的泪水却丝毫没有阻止羽然继续说下去。他只淡淡瞥了一眼王太妃，便继续对皇后说道：“姐姐，您一定明白有些承诺若来不及兑现，便会成为终生的遗憾。弟弟就怕有那样的遗憾，所以才冒犯姐姐，在此省亲宴席上冒大不韪偷梁换柱。话我已说完，如何定夺由姐姐说了算。”
说完，羽然将头深深垂下，隐去了那两行即将夺眶而出的热泪。
语嫣断没想到弟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羽然的脾性她是知道的，虽看上去矜持冷静、温文尔雅，却也有刚烈桀骜的一面。不过惯常说来，在大场合之下，他还是会克制自己，不让自己那份桀骜不驯惹出什么麻烦。可今天，他却做了这样的事情，说出这样的话。
而且这番话，这份情，竟让她这个皇后不能说出什么来反驳。
语嫣深深换了两口气，让已经红红热热的眼圈重新变回正常，然后回头轻声问雪薇：“你怎么说？”
雪薇此时望着羽然，已经痴了。这些日子以来，萦绕在她眼前的父亲和他发生冲突的那一幕，已然全都烟消云散。
是啊，父女之情诚然深切可贵，可他即将舍身赴边之事难道就可以被忘却吗？自己在看那份菜单的时候，怎会什么都没想，就这么做了呢？怎么就没有想到这里面竟然有那么深婉沉重的一份情呢？
羽然藏起了自己的泪水，语嫣不能流下眼泪，王太妃虽然刚才泪水涟涟，如今却也克制住了，只用丝帕轻轻擦拭着眼角。只有雪薇，凝望着羽然，一任清泪双流，不能出声。
“丁姑娘，你怎么说？”语嫣见她没有回答，又问了一声，可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那声音竟柔和了许多。
雪薇吸了吸鼻子，举衣袖拭去脸上的泪水，跪下答道：“事情正如王爷所说。但民女以为，虽然王爷有那样的心意，但做菜的人是民女，民女完全可以按照之前定好的菜单来做。可民女竟想也没想，问也没问，就按改过的做了。所以这事的罪责还在民女身上，与王爷无关。”
“唉！”语嫣望望跪在地上的两个人，轻声叹了一口气。然后，她竟然笑了一下，道：“王爷能冒这样的险临时换菜，也足见这菜风味独特了。我若不尝一点，一来不能检验这菜的味道，二来辜负了王爷的一片心意，三来……也不能最终定你俩的罪。锦绣，你夹一点这麻豆腐给我。”
雪薇忙磕了一个头，道：“娘娘且慢。这菜已经凉了，不好吃了。不然民女去重新炒一个，如何？”
语嫣道：“既然这样，那也不用麻烦，热热吧。我可以等一会儿。”说罢坐下，也让王太妃和羽然坐下，让雪薇端了菜去后厨。华仪堂里，众人鸦雀无声。所有人还都沉浸在方才那一幕的深深惊讶之中，不知当下该如何应对。
就在这静默中，雪薇又端着菜进来了。
她亲自给语嫣盛了一匙麻豆腐，放在素白的小碟里。不起眼的颜色里弥漫出语嫣从没闻见过的香气。
如果她曾经闻见过普通人吃的饭菜的味道，她一定会说这只是下等人的食物的味道。可她现在闻见的，却只是从没有闻见过的香味，混合着葱姜香、豆香、羊肉香、青韭香气、炸辣椒香的奇妙的味道。
意识到时，她的口里已满是津液。
她尝了一点，仅仅一点。众人都等着她评论些什么，可是，她没有说话，只是有拿起象牙箸，夹了第二次，而且比上一次还要多。
“我忽然想吃饭了。”她放下牙箸，倩然一笑。
众人一愣，随即心中都不觉松了一口气，脸上漾出深深浅浅的笑意。
“你们也都尝尝。只是样子没有其他菜好看，味道还是很好的。”语嫣第一次让道，又一次特意给王太妃搛了些。
王太妃不能不吃，勉强尝了尝，味道的确不坏。可她看了雪薇一眼，还是将筷子放下，不再多尝。
“东西是好东西，只是王爷太冒险了，”语嫣轻描淡写地说道，“下回直接说，咱们都是骨肉至亲，难道我不会同意尝尝新吗？”她沉吟了一下，又望着雪薇道：“难得丁姑娘能把市井粗食做得如此好吃，果真是‘神厨’。看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