缸里的鱼游得从容优雅。小小的碗莲在水面上开出红艳艳的花。

丁无为站在这缸的前面，目光里却全然没有一丝欣赏的意味。

丁逸鹤凝视着父亲的眼睛，道：“父亲在担心什么？”

丁无为笑了笑，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难道你这个做父亲的就没有什么担心的？”

丁逸鹤将视线投向青花瓷大缸，道：“我也担心，担心这是冲着薇儿设的圈套。”

“那你现在就修书差人给她送去，让她千万别去啊！”丁无为焦急地说道。

丁逸鹤摇摇头：“信我不用写了，因为薇儿说，她一定要参加这次‘神厨大擂’，因为……因为杏儿已经被他们抓走了。”

逍遥王府里，羽然正立在花廊下看着外面瓢泼的大雨。

乌云翻滚，雷声隆隆，云黑雨白，冷风不宁。

一身墨衣的羽然猛地回过头来，盯着墨烟道：“你说什么，还是没有弄清楚究竟是谁举办的这次擂台？”

墨烟为难地点着头，道：“是啊。外面很多人不知道是谁举办的，只有少数几个人说是皇上为了选出最优秀的厨子，才办了这么一个‘神厨大擂’。”

羽然喝道：“皇上？谁放出的这种迷魂烟？若是皇上的圣旨，那为什么要赠酒楼而不是直接请入皇宫？不管谁信，我是不信的！”

墨烟咽了口口水，小声问道：“王爷，您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什么？”

一声惊雷打下来，落在好像离他们很近的地方。墨烟吓得一哆嗦，马上禁住了口，偷眼瞧着自己这位王爷主子。

从回到逍遥王府换下白衣的那天起，羽然便再也没有穿过白色的衣服。即便上朝，也都是一件黑色的蟒袍。私下里，他的脸上也很少见笑容，即便在人前露出笑容，也是那种温和却淡漠的感觉。

墨烟不是觉不出主子的变化，他隐隐觉得羽然心里有什么秘密，却永远不会在人前提起。而这回的“神厨大擂”，看似本与羽然无关，但他却派了自己私下去查，而且很是关心。

羽然凝视着密密的雨帘，良久方道：“去下帖子，说我今天要去看望惊容小姐。”

“您？现在？”墨烟看看大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爷果然自由不羁，想做什么做什么。

“您要不要等雨停了再去？”墨烟探问道。

羽然冷冷望了他一眼：“让你去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墨烟答应着去办事了。羽然也走回到房中，理容更衣，准备出门。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

脸依旧是那张脸，但眼睛里多了几分冷冽，嘴角少了那抹时常带着的笑意。

侍女芳华给他梳着头发，将鬓角梳得整整齐齐，宛如刀裁，再戴上墨玉发簪，勒上红丝线系着的青玉抹额。

羽然站起来，让芳华给自己披上羽纱墨色团花牡丹外罩，又在小侍女举着的镜子里看了看自己的装扮。

他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凉意，慢慢说道：“好了，就这样吧。……翰青，伺候本王出门。”

被叫到名字的小厮给他递过木屐，看小丫鬟给他穿上，将羽然的鞋子拎在自己手里，又拿过雨伞，陪羽然出门后撑开。

待羽然的轿子在花府门前停下，翰青便从马上下来，撑着伞等羽然下轿。

羽然走到花府门前，见花惊容从廊檐下一根柱子后面转出来，凝视着自己。

两人相视片刻，花惊容终于下拜，莺声燕语般见礼道：“见过王爷。”

羽然轻轻点头，道：“容妹妹不必多礼。……等了很久了？”

花惊容望着面前比之前似乎更要英俊的羽然，心里忽然起了一阵酸意，酸意中，还透着一股伤感。她勉强一笑，道：“也没多久，不过等了三个雷声。”

羽然想了想。打三个雷声之前，正是他刚出王府门的时候。

他心里微微一颤。一瞬间许多前情往事涌上心间，但片刻就被他压了下去。

“下这么大雨，容妹妹还等了这么久。其实你不必等的。”

花惊容心底微凉。她想要听见他说“别着了凉”，可他却偏偏只说了句“你不必等”。

她笑笑，道：“王爷来访，惊容怎能不前来迎候？请王爷不必担心。……王爷请进。”

羽然跟着她一边走，一边问道：“伯父伯母可安好？现在家否？”

花惊容道：“家父家母都很好。父亲去户部了，母亲在佛堂里。”说完，水眸盈盈地望了羽然一眼，目光里悄悄闪动着一丝蜜意。

羽然却视而不见，道：“今天来找容妹妹，一来是看看你可安好，二来是想问你些事情。”

花惊容垂下了头，颀长白皙的脖颈愈发秀美，一张侧脸更宛如出水芙蓉般娇艳多姿。她睫毛闪动，低声道：“容儿……很好。多谢羽哥……王爷惦念。”

羽然走在她身边，目不斜视，轻轻颔首，道：“很好……那就好。”随后，便不再说一句话。

花惊容本想问问他要问自己什么事情，可是见羽然沉默下来，也不好再开口，便带着羽然来到自己所住的园子。

那园子名剪云苑，只因其中种了不少红色牡丹，又有人咏之“国色鲜明舒嫩脸，仙冠重叠剪红云”而得名。

园子里又有一楼，亦名“剪云”，便是花惊容所住之处。

羽然随花惊容走进园子里，见满园的牡丹早已芳菲全尽，只有片片翠叶在风雨中摇颤，被雨点打得发出簌簌之声，不禁想起今年春天，还和惊容在一起赏花的情景。如今时过而景迁情淡，心中未免叹惋。

花惊容把羽然让进屋中，红袖奉上茶，很懂事地退下，还带走了屋子里其他的所有人，屋子里只剩下羽然和花惊容两个。

花惊容亲自端起茶，送到羽然唇边，笑语盈盈：“羽哥哥，不喝茶吗？这是容儿亲自做的。”

羽然接过茶，道：“我知道。这茶是容妹妹园子里那棵雪龙茶树上的。每年春天，清明节前后，妹妹就亲自采摘树上最嫩的叶子，一芽一叶，至多一芽二叶。然后亲自杀青、揉捻、烘干。每年春天，那一树的叶芽，也不过做出一小罐茶叶而已。”

他说着往事，眼前也渐渐浮现出在花惊容身边看她制茶的样子，唇边的笑影渐渐融化了面上的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