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自伤心担忧之时,后厨里走出来一个人。他走了几步,见雪薇低头用手擦眼睛,似有落泪之态,便快步走过去,轻声问道:“丁姑娘,怎么了?怎么哭了?”
雪薇忙咳了一声掩饰过去,道:“哪里哭了,刚才走过来眼睛里落了灰,揉了两下,揉出眼泪来了。许四叔,您这是去哪里?”
许四挠挠头,道:“上外头买点东西去。烟叶子没了。”
雪薇脸微微一沉,道:“许四叔,现在去买烟叶子?”
许四不好意思地笑道:“姑娘,你也知道的,我这烟瘾多少年了,就是跟着老爷的时候,也断不了抽锅烟。老爷也没说过啥。这不我那灶上闲下来了,又想抽两口了。烟袋里没有了,只能出去买点。”
雪薇听了,虽然觉得不妥,却也没说什么,闪了闪身子,让他过去了。许四是她丁家的老人了,跟着丁逸鹤有十余年,雪薇小时候还让他抱过。她知道他爱抽烟,也知道她父亲对他宽容有加,但是在雪薇自己来说,却觉得在这种时候买烟抽烟是十分不妥的。可是碍着面子,她却不方便说什么话。
雪薇来到后厨亲手做菜,杏儿上菜,不一会儿,八个菜便上了桌子,满桌的酱红、金黄、翠绿、嫩白,已是迷了人的眼。更兼酸的甜的鲜的各种香味,钻入人鼻子,惹得在座的几人无不馋涎欲滴。等再将菜夹入口中,爽的滑的脆的糯的,混着酸甜咸辣各种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更是过瘾之极。
吴非先举起杯来,叫着桌上几人一起敬阮沅嗣道:“先敬舅舅一杯!我们几个天南海北,竟然能在京城遇见舅舅,这是天赐的缘分!来,干!”
几人饮尽杯中之酒,再吃菜聊天,过了一会儿,吴非又举杯道:“再为我们亲人相聚干一杯。人都说人生大喜……‘他乡遇故知’。遇上故知都是一大喜事,若遇上亲戚,不是大大的喜事又是什么?”于是几人又同饮。
再吃再聊,便是阮沅嗣举起杯来,道:“我觉得咱们该为雪薇同饮一杯才行。她如此年轻,便成为天下有名的神厨,独力在京城支持这瑞祥楼,实属不易又实属难得。再劳她亲手制这一桌饭菜,大家谈得又这么融洽,多该庆祝呢!”
几人便又笑着敬雪薇。雪薇将酒饮干,道:“舅舅太客气了。雪薇早说了,早就想报答您的,这次算是一举两得了。”
朱清溪凑趣道:“那我们算是跟着沾光了!”
雪薇道:“你算是沾什么光,做菜的手艺也不差,莫忘了‘西陵第一神厨’的称号可是你啊!”
朱清溪噘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不如你吗?要不是你最后放水……对了,你最后到底为什么放水?”
雪薇一愣,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想了半刻,尴尬地一笑,道:“有吗?我……我忘了。反正你是第一就是了。哎,说起来,我还记得当时你做的那个鱼,用的该是阮家的方法吧?”
朱清溪想了想,道:“是。那酱料是我娘教我的。”
雪薇问道:“方便说说怎么做的吗?”
朱清溪道:“有什么不好说的,反正我母亲和你母亲是姐妹,若是你母亲在你身边的话,肯定也会教你的。……那酱料是用精瘦肉馅加上剁椒,配上葱姜蒜蓉、黄酒,细炖两炷香的功夫就成了。哦,对了,还要加上白芷、丁香和紫苏叶。”
白芷、丁香和紫苏叶都是中药,既能增加菜的香味,还能调理脾胃,消除鱼、蟹之毒。加上这几味药材,这道鱼炙便成了药膳,虽然这不过是极常见的药膳。
雪薇笑道:“阮家菜是不是几乎都要加些药材的?”
阮沅嗣摇摇头,道:“你这就误解了药膳一词了。添加药材的固然叫药膳,不加药材的也叫药膳。五谷杂粮,各种肉食、禽卵、蔬菜、果实……凡人所食,皆可为药。就拿这喝的酒来说,医书上记载,酒‘辛,甘,热,有大毒’,又说它‘消冷积寒气,燥湿痰,开郁结,止水泄;治霍乱疟疾噎膈、心腹冷痛……’云云,云云。这分明就是良药的作用。所以才有了虎骨酒、参芪酒、鹿茸酒等等药酒。可是这酒又是毒药,‘过饮败胃伤胆,丧心损寿,甚至黑肠腐胃而死’。这就是酒的毒性了。再如吃的猪肉,可以增血液、补肾滋阴,强壮筋骨。若身体虚弱之人食之便可强健身体。这也是亦食亦药的。诸如此类,实不可胜数。所谓药膳,便是根据食用之人的体质,选择配伍的食材,增强其某一方面的滋补功效,达到补养身体的作用。可不只是加上药材才称之为药膳的。”
雪薇等人听了这番话,一一点头称是,雪薇便笑道:“听舅舅这么说,我这一桌子也算是‘药膳’了吧?”
阮沅嗣笑了起来,点着冬笋鸡汤道:“冬笋开胃健脾,开膈,养肝。土鸡温中益气,补精填髓,健脾胃,活血脉,两者搭配,很适宜冬天进补。就是药膳,就是药膳!”
吴非一听,便赶紧盛了一勺鸡汤到自己碗中,喝了一口道:“那我要多喝点,我从小身子弱,得趁着这机会多补补!”
朱清溪一把将他喝汤的勺子抢下来,白了他一眼,道:“你还弱?没事找事的时候比谁都有精神!你别补了,小心补出更大的心火来!”
一句话说的大家笑起来,酒桌上气氛顿时又快活了许多。
说笑间,雪薇忽然停了下来,幽幽地望着阮沅嗣,道:“舅舅,我看见过一个菜名,很怪,觉得应该是个药膳。您看看是不是呢?”
阮沅嗣夹了一口菜放进口中,嚼着点头道:“说。”
雪薇道:“五神汤。”
听见这个名字,阮沅嗣的手忽然抖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说什么?”
“五神汤。舅舅听说过吗?”
阮沅嗣呆了片刻,脸上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之色,伸手去夹“一帆风顺”,摇了摇头,道:“我没听说过。雪薇是从哪里听见的这名字?”
雪薇笑道:“我也是听别人说起的。因为从没听说过这种名字,所以就记住了。舅舅也没听过?”
阮沅嗣又摇摇头:“没有,从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