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烟很清楚,羽然这样坐着,完全是因为自己来了。他听铁冷棠说过,现在的王爷,几乎天天都是歪在榻上的,不管谁来,即便是王太妃来,都不会坐好。可唯独今天自己来了,他端端正正地坐着,目光也比平时清亮些。
“墨烟,你起来。”羽然低声说道,“你怎么到里头来了?手里拿的是什么?”
“哦?哦,这个是——王爷您怎么忘了,这是您刚回来时候让人去做的衣服啊!”墨烟说着站起身来,将包袱放在桌上,解开扣子。
羽然站起身走到桌边,忽然将手按在包袱上,道:“别解开了!”
墨烟停住了手,缓缓抬起头,望着羽然。
“王爷……这是您要的吉服,难道您不想看看吗?”他低声说道,语声里含着乞求。
羽然摇摇头,目光缓缓移到包袱上,痛苦不堪。
“拿走,拿走……”他低声说道,“我不想看见,再也不想看见!”
墨烟点头答应了,伸手缓缓将包袱系上,不经意间,露出了里面大红的颜色。
羽然一眼瞥见,痛苦地脸都皱了起来。他一把抢过包袱,猛然将它扔到了地上,脚重重踩了上去。
“扔了,给我扔掉!烧了!”他吼道,一顿将包袱踩得凌乱,里面大红的吉服被折腾得狼藉不堪。
“王爷!”墨烟慌忙弯腰护着,两手被羽然踩到,疼得咧起嘴来。
“王爷,这是您最想要的东西,您说过凯旋后会娶丁姑娘的,难道您忘了?……我们……我们都盼着呢!”他忍疼说道,咧开的嘴努力做出笑的样子。
羽然的眼睛渐渐变得黯淡,一抹深深的哀伤滑落他的眼中。
“娶她?……还能吗?……还能吗?”他反复念着,似乎已经痴了。
“王爷,怎么不能?”墨烟收拾好凌乱的吉服,站起来,“当年的恩怨和您,和丁姑娘都没有任何关系,就是和丁家也没什么关系啊!丁姑娘的母亲不是也早已经离开丁家了?”
羽然却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轻轻摇着头,眼中的痛苦之色愈来愈浓。
墨烟觉得头皮发炸,虽是还在数九的日子里,身上却渐渐燥热起来。他真想对羽然说自己要告退,可是话到口边却心一横,说道:“王爷,您是心情不好,但心里还是明白的,是不是?您和丁姑娘走到现在这种感情,多不容易啊,要是就这样断了,受伤的可不光是您,恐怕还有丁姑娘啊。您可以不娶她,可是您忍心看着她伤心吗?”
如一团烟雾一样,雪薇的身影悄悄在羽然死寂的心里弥漫开来,又渐渐凝成一个倩影。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在他心中活起来,让他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可又是在一刹间,那抹笑容又消失了,苦涩再次爬上他的眉间。
墨烟悄悄地仔细地观察着他的变化,当他看见那一闪即逝的微笑时,知道自己大约是能劝动羽然了。他又小心地说道:“王爷,您刚才可笑了。”
羽然看了他一眼,又走回到榻前歪倒,道:“是吗?那又怎么样?”
他吞了一口口水,上前两步,道:“王爷,您知道您有多久都没笑过了?今天想起丁姑娘您就笑了呢!”
“哦。你这么说,倒还真是这么回事呢。不过本王从今天起,再不愁眉苦脸了,没有好处是不是?——浣碧,让他们叫梨花班的过来,本王想看歌舞了。”
墨烟心里一阵叫苦,暗道我可不是想让你这样啊。他眼珠骨碌碌一转,道:“王爷,梨花班的尽是些俗脂艳粉,奴才知道一个人,清唱吹弹都是极好极雅的。王爷现在这种心境,恐怕不止需要快乐,还需要让心情干净一些吧?”
羽然望了他片刻,嘴角一勾:“你是我肚子里的虫子吗?怎么知道我想什么?好,你就告诉他们不必来了,去叫你说的那个人吧!”
墨烟答应着去了,出了门便叹了一口气。他低声嘟囔道:“我哪里认识那么一个人,说什么你还真信了!自讨苦吃!”
一个平时和他不错的小太监刚好听见他说的最后几个字,笑嘻嘻走过来低声问道:“墨烟,你又犯什么愁呢?”
墨烟不耐烦道:“去去去,说了你也不知道!”
小太监嘟着嘴道:“谁说的?万一我知道呢?行不行的你先告诉我呗?”
“我想找个唱曲吹笛的清雅人,你知道吗?整天在里面混,外面的事比我知道的还少!”墨烟白了他一眼。
谁想小太监眼珠转了两转,忽然说道:“说不定我就是命里的贵人呢?我告诉你个地方,暗花巷甲字号,有个女子,就是你想找的那样的妙人儿!”
墨烟惊讶地望着他,拍拍他的脸颊,道:“看不出啊,你怎么还知道那种地方?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太监脸红起来,嘿嘿笑着说:“墨烟,你看你说的,谁还没几个干亲戚呢?我进王府之前,就已经是她的干弟弟了,干姐姐怎么样难道还不知道?”他又一本正经地说道:“跟你说,我干姐姐可是个干净人,你别把她看轻了!”
墨烟一听,千恩万谢道:“原来如此。那我真要好好谢谢你了!你真是我命中的贵人!赶明儿请你吃好东西去!”说着便一溜烟跑掉了。
下午的时候,墨烟才将那女子带来。羽然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个女子,见她虽不是倾城倾国的美貌,却也是个秀丽佳人,特别是那神态,还有那淡紫色的衣裙,依稀有几分雪薇的风采。
羽然心中升起一缕怅惘,清了清嗓子,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女子道:“小女子名紫菀。”
羽然点点头,又问道:“听说姑娘多才多艺,极为清雅,不知姑娘最擅长什么?”
紫菀道:“紫菀善吹笛,弹琵琶,唱曲子。不知王爷想听什么?”
羽然想了想,道:“你就唱个曲子吧。随便什么都行。”
紫菀道一声“是”,便取了琵琶坐下,调了调弦,唱了起来。
“三月雨,雨如丝,丝乱如相思。清江水,水涟漪,忆君君可知。清风流,柳丝长,朦朦烟雨绕清江。云影开,月影来,可记那年弄花笑影染春芳?……”
她开口清唱,竟是一首《雨落江南》。